人活在世上,總是要被別人管着。

    小時候有老爸老媽管,上學了有老師管,工作了有老闆管。

    老爸老媽可能不止一個孩子,老師、老闆更不可能只有一個學生、一名員工。而資源就那麼多,不是給你多點就是給他多點,不太容易做到一碗水端平。

    競爭,由此而來。

    當然,如果你願意,也可以把自己說的卑微一點,叫爭寵,爭相在某個能給你好處的人面前獻媚、邀功,以期獲得更多的好處。

    跟哈巴狗見了主人,就撒歡地搖尾巴一樣。

    “好兒子,你說這話,是不是皮癢癢了?”

    上陽宮的一處密室,墨言對自己的逆子墨知正在進行思想和身體的教育。

    “阿爸,您的所作所爲不就是爭寵嗎?”

    墨知纔不怕老爸的武德昌盛呢,轉到冶煉爐的另一側,接續嘲諷:“雖然李餘那傢伙卑鄙無恥、無恥下流,品格上一無是處,但他對咱們有知遇之恩,還指點咱們搞研究。沒他的指點,咱們說不定還被禁錮在祖宗的那一套裏。做人,難道不應該講點忠義嗎?”

    “你懂個屁!”

    老墨徒勞地追了兩圈,放棄了,嘴上卻不認輸:“忠義,那是儒家那些魂淡糊弄別人的說法,咱們家從來不講究這個!”

    墨家講究什麼呢?

    兼愛、非攻、節用、明鬼、天志,但老祖宗也沒說讓我們當一個趨炎附勢、忘恩負義的小人啊?

    “你懂什麼?咱們這不叫趨炎附勢,更不是忘恩負義——雖然李餘對咱們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的指點。咱們把研究出來的成果交給李餘,不是在幫他,而是在害他!”

    “是嗎?”墨知有點不相信。

    “你想想,這千里鏡可用於刺探軍情,火硝更可攻城略地、開山裂石。這樣的東西,天后能放心交到別人手裏嗎?所以,看起來咱們是越過了李餘,實則是把他撇清了干係,對他很有好處的呀!”

    一個技術人員,不好好此專心搞研發,反而去摻和起了政治,是聰明還是愚蠢?

    也許,每個技術人員都有一顆當ceo的心?

    “不聽了!沒勁!”李餘憤憤地蓋住了聽筒,離開了監控室。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將來我還打算帶領你墨家征戰五湖四海,維護世界和平呢,結果竟培養出來個二五仔?

    “不高興了?覺得自己看錯人了?”屋外的天后,一生見過無數的背叛和欺騙,對這種小兒科根本不在乎,反而還有心情看李餘的笑話。

    “其實,老墨說的也有道理,不是嗎?”李餘直勾勾地看着天后反問道。

    國之重器,不可輕易示人,更不可能掌握在別人的手裏。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墨家終究沒真正統領過天下,氣量還是狹窄了些。”天后靜靜地看着夕陽,“朕從來沒覺得一兩件武器能改變什麼,哪怕那個火硝真有那麼大的威力,朕也不懼!”

    “這天下,終歸靠的還是人心!”天后淡淡地笑着,回身指着東邊,“西隔城裏有個九州池,裏面豢養着各地進貢來的珍奇鳥獸,其中不乏獅虎一類的猛獸。猛獸爪牙雖利,一個鐵籠子就能制服。不是嗎?”

    “孫兒明白了。”

    天后意味深長地笑了:“不,你還不明白!來人,傳朕旨意,墨家鉅子墨言研製得力,深得朕心,擢升爲將作大匠,宮中行走!”

    “這……”

    這種有野心的人,難道不應該跟獅虎一個待遇,玩個鐵籠逃脫嗎,怎麼還給升官了?

    “名利,纔是最大的牢籠,一旦進去就再難逃脫。李餘,你當謹記。”

    …………

    如果真的按天后所說,名利是人世間最大的牢籠,那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削尖腦袋極力想鑽進去,而且一輩子都不願意出來。

    一旦嚐到了名利的滋味,再出來那就太痛苦了啊!

    就像現在的薛懷義,就很痛苦,很迷惘。

    好端端的怎麼就失寵了呢?

    不就是跟李餘他們玩了幾次嗎,不就是在街上打了幾個紈絝和小芝麻官嗎,不就是抓了個弘首觀的觀主來當和尚嗎,這又算得了什麼呢?

    還別說,抓個道士做晚餐,啊呸,做和尚,還是很有成就感,很讓灑家心裏痛快了幾天。

    只可惜,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愉悅過後總是無盡的空虛。

    昔日的小夥伴也不來找他愉快的玩耍了,稱兄道弟的王公貴族們也得病的得病、外出的外出,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共謀一醉的朋友了。

    如果薛懷義是白居易,此時一定會吟誦一句“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再來個“猶抱琵琶半遮面”,引得“江州司馬青衫溼”了。

    江州司馬還沒哭,白馬寺中碩果僅存的那位老和尚,倒是嗚嗚嗚嗚地哭泣起來。

    “你個老不死的,在這裏嚎喪呢?”

    本來心裏就不痛快,見那個老不死的居然敢不務正業——收香火錢,薛懷義不禁勃然大怒,忍不住就要對他飽以老拳了。

    “你是不知道啊,這白馬寺可是中原佛家祖庭,天下第一寺廟啊!”老和尚耳朵背,只顧沉浸在昔日的輝煌中。

    “這裏,有我漢文第一部佛經《四十二章經》,有第一部漢文戒律《僧祗戒心》,有第一位中原僧侶朱士行,更是我中原第一次西天求法後建立的寺廟。如此多的第一,盡皆化爲一片焦土,怎能不讓人唏噓。”

    沐浴在夕陽下的老和尚,渾身散發着金光,宛如佛陀降世,不似凡人。

    耶耶出現幻覺了?

    薛懷義揉了揉眼睛,一腳踹了過去:“跟灑家裝什麼大尾巴狼呢?說的跟你親眼見過一樣!”

    “見過,貧僧我當然見過!白馬寺在前朝那也是香火鼎盛,遊人如織,每天的香火錢都能把功德箱砸爛數個啊!哪像現在?”老和尚一指空了許久的功德箱,不說話了。

    說到錢,咳咳,功德,薛懷義也沒話了。

    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大家都不來捐功德了,即便是無上佛法亦不可度,如之奈何?

    總不能去搶吧?

    這事放到以前大概還行,現在嘛,薛懷義相信,只要他敢動手,立刻就會有大批不良人把他摁倒抓到洛陽府。

    風險太大,划不來啊!

    老和尚似乎又陷入了糊塗,指着那早就坍塌的大雄寶殿:“這裏,以前有釋迦、阿彌陀、藥師‘三世佛’,韋馱、韋力二天將,十八羅漢。”

    又指着山門:“從那裏開始,依次是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接引殿、清涼臺和毗盧閣。天王殿內供彌勒佛、四大天王,大佛殿內供一佛、文殊普賢二菩薩、迦葉阿難二弟子。門外還有白玉雕成的白馬一匹,那叫一個值錢啊……”

    薛懷義早就聽得不耐煩了,再次一腳飛踹,把老和尚踹的飛出老遠:“灑家正窮着呢,說這些屁話,給灑家添堵呢!”

    老和尚摔得一臉都是血,卻還依然在訴說着昔日的輝煌:“那時候,咱們白馬寺是真的富得流油啊!那佛像上都是金箔,厚厚的金箔啊!”

    “我去你大爺的金箔!”薛懷義追了過去,又是一頓好踹,“叫你顯擺叫你顯擺!耶耶今天就送你去見你的金佛……哎,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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