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媽媽正叉腰對着地上一個女子臭罵,幾個打手就在一旁虎視眈眈,似乎只要周媽媽一聲令下,他們就要上前再次教訓那個女子。
“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長得一般也就算了,臉上還有那麼長一道疤,有男人肯要你就不錯了,你還給老孃挑揀上了?!”
鄭媽媽頭戴赤金花簪,身着一身桃紅對襟褶裙,胖似肉腸的手指上戴着好幾個金戒指,打扮極是富貴。
可惜那胖乎乎的指尖卻蓄了又尖又長的指甲,看起來跟民間嚇唬孩子的熊外婆差不多,加上她面上白/粉敷得太多,表情稍微大些就撲簌簌往下掉,因此她看起來不僅不像是青樓妓院的老鴇,倒像是傳說中的喫人妖怪。
她指着地上女子咒罵,可惜被罵之人毫無反應,只低着頭,嘴角的鮮血還在不停的掉,也不知是咬了多狠的一口。
“別以爲老孃買你沒花一分錢就算了,你身上穿的,喫的,住的,那可全都要銀子!我告訴你,明天你要是接客時還敢反抗,老孃就把你扒光了扔大街上去,我看你還害不害臊!”
丟下這一句,鄭媽媽甩着帕子帶着人走了。
柴房裏再沒有人,跌坐在地上的女子這才擡起了頭,卻見她左臉上有一道極長的疤,幾乎從眼尾延伸至下巴。
那疤似乎是被利刃所劃,入肉極深,可是即便如此,她臉上卻只簡單撒了止血的藥粉,結疤也極淺。
剛纔鄭媽媽逼她去伺候一個年過半百的更夫,她不從,不僅極力掙扎,還咬掉對方半隻耳朵,因此那傷口便又有些崩裂開來,鮮血混着她口中的半隻耳朵,一起滴落地上。
鄭媽媽臨走前在地上留了瓶金瘡藥,就是爲了讓她在明日接客時皮相好看些,可惜女子似乎並沒打算敷藥,只任憑臉上血流了一地。
這個被人白送給鄭媽媽的女人正是司時。
那天冷秋霜惱羞成怒之下以劍將司時的臉劃傷,隨後便找了間妓院,將她丟了進去。
鄭媽媽本來不想買這麼個被毀容了的丫頭,可是冷秋霜並不收她銀子,加上以武力威脅,因此鄭媽媽便把她帶了回來。
只是司時臉上傷口極深,別說是達官顯貴了,就是一般的平頭百姓也不願意找她,因此鄭媽媽便想着讓她接些販夫走卒、三教九流的客人,反正能賺一點是一點。
可她哪裏想得到,這個不聲不響,看着跟個木頭一樣的女人會這麼狠,客人進門前她不吭聲,順從得很,可等房內只剩兩人後,她卻跟瘋子一樣,找準一切機會搏命。
就連那張屠夫也險些被她踹斷命根子,昨天那個更夫更是被她咬掉半隻耳朵,讓鄭媽媽不僅沒掙到錢,反而賠了不少銀子。
每每想到此事鄭媽媽就後悔不迭,她就知道,天下除了殺人放火,那是根本就沒有無本的買賣!要不是那賣人的惡女人威脅不準把人弄死,鄭媽媽都想把這醜丫頭吊起來抽死算了!
鄭媽媽回房慪了半天氣,覺得還是不能這麼下去,要是明天她又把客人傷了,賠銀子事小,要是壞了她倚紅樓的名聲,讓客人們不敢再來她這裏尋歡,那纔是虧大了!
因此,片刻後她又捏着帕子扭着腰去了柴房。
柴房的門再次被打開,司時眼睛微眯,看向鄭媽媽,不明白爲什麼她又回來了。
地上的飯菜還是沒有動過,裝金瘡藥的瓶子也放在原地,鄭媽媽不明白這個小丫頭明明兩天都沒進過水飯,爲何還有這麼大的力氣傷人。
她直覺對方該是喫軟不喫硬的,便先在臉上笑開了朵花,語氣也極是親暱。
“哎喲!我的好女兒,你可別怪媽媽狠心,你也知道,我這開門做生意的,那是不可能把客人往外推的。再說你現在這幅樣子,就是出去嫁人也是沒人要,還不如就在媽媽這裏安頓下來,雖然接待的客人是窮了些,但好歹也能讓你有口飯喫,我這不也是爲你着想嘛,你說是不是?”
司時看了她一眼,還是不吱聲。
鄭媽媽麪皮早練得針戳不進,油潑不進了,哪裏會介意她這點小脾氣?側身讓跟着的小丫頭進來。
又對司時道:“我也是女人,哪裏又能真害了你?我知道這兩天你什麼都沒喫,連口水都沒喝,可心疼壞了,喏,這是我讓廚房蒸的金絲卷,這可是倚紅樓紅姑娘才能喫的點心,你呀,也別犟,左右明天一遭你是躲不過去的,還不如讓自己好受些,你說是不是。”
若是前半句還算是誘哄,那後半句就是威脅了。
鄭媽媽蹲下身,語氣歡快:“明天的客人可是個有錢的主顧,這城裏的夜香都是他收,雖然味道是難聞了些,可別的姑娘嫌棄,那不正成全了你嗎?況且他長得也還算端正,總之虧不了你!”
哦,原來是糞夫。
司時看着丫頭手上端着的飯菜,又看看門外立着的幾個大漢,衝鄭媽媽道:“如果我還是不願意呢?”
鄭媽媽也收了笑,皮笑肉不笑的道:“要是你非要跟媽媽對着幹,那我也只好把你綁上牀去,大不了少收幾個錢罷了。”
司時盯了她半晌,片刻後垂下頭,不知在想什麼。
“怎麼樣,你到底是自己乖乖的去呢,還是媽媽我綁着你去呢?”
對付這種小丫頭,鄭媽媽有的是辦法,如果她非要敬酒不喫喫罰酒,那就別怪她心狠了!
“媽媽說那人長得不錯,是嗎?”片刻後,一道低低的聲音傳來。
鄭媽媽眼睛一亮,果然是小姑娘都愛俏郎君,想必也是之前兩個實在長得老醜了些,這次一聽是個模樣周正的,大姑娘的心思可不就活絡了?
“可不是,要不是因爲他的活計,這客人還輪不到你接呢!你就別挑了,明天高高興興的去,要是你手段再高些,說不定還能讓他贖你回去當小妾呢!”
贖她是不可能的了,鄭媽媽已經得了那惡女人警告,說不準將人放了,否則被她知道必要將倚紅樓一把火燒了,她可沒那麼大膽子放人,不過此時哄哄小姑娘卻是可以的。
“既是這樣,那我就聽媽媽的話,只是我現在這樣子實在有些醜,能不能讓我換身衣裳,稍微打扮一下。”
司時摸摸自己的頭髮,又扯了扯染血的衣衫,似乎正爲自己這樣去博不到對方歡心而擔憂。
“唉唉!一切都好說,快來人啊,趕緊去找件乾淨衣裳來,順便把這丫頭的頭髮理一理,別跟個雞窩似的。”
鄭媽媽見司時服軟,立刻歡喜的叫人拾掇她,片刻後她身上的血衣就被換成了一件茜紅的薄紗,亂糟糟的頭髮也梳得順滑極了。
司時摸了摸頭髮,似乎有些害羞,看了周媽媽一眼,小聲道:“能不能給我插支簪子,這樣也太素了些。”
鄭媽媽看着司時打扮後的樣子,暗自點頭,雖然她身上衣裳的布料是樓中最下等的,而且頭上連朵花都沒插,但五官卻是極端正,加上她皮膚白皙,若沒有那道疤,倒也算得上是個清秀小佳人。
可惜
她見司時要首飾,卻並不答應,只拉着她的手笑道:“那可不行,那些什麼簪啊,釵啊的,稍不注意便要扎到人的,你這樣乾乾淨淨的就很好,若是非要插根簪子,反而不好看了。”
司時也不勉強,點點頭:“那就聽媽媽的,只是我有點餓了,能不能喫過飯後再去伺候客人?”
這點本就在鄭媽媽的預料之內,她讓丫頭放下盤子,對司時道:“你先喫這些墊墊,明早我還會派人來給你送飯,你可不能再耍小性子了,等明晚客人來,你可得乖乖的。”
司時確實很乖,她不僅把盤子裏的東西都喫得乾乾淨淨,還把金瘡藥的瓶子也揣入了懷裏,臨睡前還細心的給自己上藥。
在門外偷窺的小丫頭回去給鄭媽媽回稟了柴房的情況,說裏面一切正常。
鄭媽媽卻冷笑一聲:“這丫頭是在給我鬧鬼呢,可她也不想想我開這倚紅樓這麼多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就她那點小心思,實在是不夠看。”
“那媽媽準備怎麼辦?”小丫頭追問。
“哼!怎麼辦?既然她非要跟我玩這些小把戲,那我就成全她,她不是剛烈得很嗎?明天我就要讓她再當不成貞潔烈婦!”說到最後,鄭媽媽眼中寒芒一閃,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小丫頭看着被震翻的茶碗,小心翼翼的上前收拾,又覷了眼鄭媽媽,開始拍馬屁。
“還是媽媽有本事,那劉夫已是給媽媽許了十兩銀子,說是要找個乖巧聽話的,最好還要是能耐得住的,平日裏他總難爲媽媽,可咱樓中的姐妹哪是十兩銀子就能隨便折騰的,這下媽媽不僅能把人打發掉,以後也少了許多麻煩,可真是高啊!”
“閉嘴!”鄭媽媽厲目掃過小丫頭,訓斥出聲,“這些事輪得到你來多舌?還不趕快把東西收拾下去,還有明天送飯我要親自去,讓膳房的廚子別給我出差錯。”
小丫頭悻悻然住了口,端着碎茶碗退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