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到底是誰?
顧執淵枕着雙臂靠在窗柩上,順着沈非唸的目光望去,眼神深邃。
沈非念回頭望向顧執淵的方向,發現顧執淵也在看她,脣邊似有笑意。
他是故意讓自己過來這邊看見這些人的嗎?
他剛纔那些關於魚龍混雜細作潛藏的話,是在暗示自己什麼嗎?
如果是,那他這已經不是把大腿伸過來了,而是把大腿硬塞進自己手裏。
沈非念衝他點頭,以示感激。
顧執淵輕挑眉梢,還行,不算太笨。
也沒有太多聖母心,沒有跑去告訴那個唱曲兒的女子趕緊逃命。
顧執淵靠進軟枕裏,他還挺期待,沈非念接下來會如何接那些人的招的。
那可不是些什麼好對付的角色。
寒川進來說道:“爺,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咱真不幫幫沈姑娘?”
“不幫。”顧執淵輕聲道。
“可他們人數衆多……”
“那又如何?智者當一力敵千。”
寒川心想,爺您對她要真有這麼硬的心腸,今日又何必特意提點她?
沈非念很清楚自己接下來將面臨一場急風驟雨,她只是沒料到會來得這麼快。
她從茶樓回府時,是暮色四起時分,天邊殘陽低沉入土,映得紅雲似火,燒如赤綢。
織巧正在屋裏翻看着李掌櫃送來的七袖樓的新衣樣式,沈非念陪着她一起琢磨。
怎麼說以前她也算半個漢服愛好者,對這些衫裙刺繡還是有一丟丟理解的。
“織巧,你說在腰身這個地方打個省道,會不會更修身好看些?”
“省道?”
“啊就是,捏個褶子出來,收一點面料,讓衣服沒那麼平,看上去更立體些,也適合人體曲線比例。”
“姑娘好有巧思呀。”
“唔……我也是拾人牙慧罷了。”
“這會兒姑娘倒是妄自菲薄上了。”
兩人正有說有笑,一股燒焦的氣味鑽進沈非念鼻子裏。
她疑惑間打開窗子看了一眼,滾燙的熱浪直襲她面門,她本能地往後退。
卻看到外面濃煙滾滾,火焰赤紅。
像極了她回府時看過的,天邊的火燒雲顏色,紅如赤綢。
而火勢已然燒得這樣大,她外院侍候的人,竟無一人通報,也無一人喊“走水”。
就好像除了她和織巧,她屋子裏的人全都一夜蒸發了般。
這場大火突如其來,像是從四面八方齊齊點燃般,再加之夏日裏溫度本就高,萬物乾燥,瞬間就將她這小小院落吞噬席捲進去。
而且若這火是慢慢燒起來的,她必能有所查覺,可這場火起得太快了,快到像是加了催燃之物,生怕被沈非念查覺到苗頭能逃出生天。
沈非念抓起桌的新衣料子,摁進水盆裏打溼了捂住兩人口鼻。
可此時火勢已蔓延到房門口,窗子都燒了起來,屋內氣溫驟升,已有火舌舔舐到沈非唸的裙角。
“姑娘!”織巧端起水盆,將裏面的清水全潑在沈非念身上,打溼了她的衣裙,這樣逃命生機會也大些。
兩人往門口跑去,一股火浪直接將她們逼退回來,沈非念趕緊閉上房門,雖作用不大,但聊勝於無。
織巧又連忙查看了一番其他方位窗子,甚至偏門,全都被火焰堵死。
兩人抱坐在地上,被徹底圍在火海中央,連院子裏的樹都快要被燒成焦炭。
二人相互對視,這彷彿是走到了絕路,很快她們就會變成兩具焦屍。
……
西廂這邊的大火早已燒紅了半邊天,在這暗沉的夜色裏格外刺眼。
但不論沈府哪個屋子裏的人,都沒有半分動靜。
沈之楹在刺繡,繡的是一朵紅蓮,針線細密,栩栩如生,她神色安寧至極,任誰見了都說一聲不愧是相府嫡女,端莊嫺雅,無人可出其右。
大夫人在頌經,佛前她也持不住莊重,面帶愉悅笑色地頌着《地藏菩薩本願經》往生咒,在替沈非念超度,並在心中默唸,菩薩顯靈了。
二夫人在陪沈昌德閒話,兩人並肩而坐,她會假假地問一句要不要去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事,而沈昌德則會如她所願地說一句,莫要耽誤了良辰美景。
三夫人的臉被火光映得通紅,她的眼中有着無比的快意和解氣,她女兒的一切苦難都是從沈非念這裏開始的,現在沈非念終於要下地獄了!
下人們都得了禁令,各自回屋,不許外出。
全府緘默,無聲狂歡。
這是一場,集體謀殺。
……
沈非念非常清楚,這場火不是無故而起,這府裏也沒幾個人會來救她。
這些天他們對自己態度緩和許多,也只是看在顧執淵的面子上。
只有自己死了,那些人才痛快。
就算有個沈瀾弦勉強算得上朋友,但他一個人又能做什麼?他在這府上都自身難保了。
可他們越是這樣,沈非念越不想讓他們得逞!
她忽然生出無比強烈的執念,她偏要活下去!
不止活下去,她還要活得比這裏的任何人都好!
好到可以將這些試圖致她於死地的人,屠戮殆盡,斬盡殺絕!
她不能坐以待斃,她必須找到出路!
生死一線間,沈非念忽然記起這處房間後面就是一方池塘——是的,池塘離得這麼近,火卻得燒得這麼旺!
那麼火勢一定無法蔓延到後面去,那裏是天然的隔絕帶。
是她唯一的生路。
可中間有一牆相隔,無窗無門。
她狠了狠眼色:“織巧,砸牆!”
“好!”
沈非念將溼料子撕成布條作面紗系在臉上,跟織巧抓起身邊一切可以用來打砸的東西,拼命地砸着那堵承載她活下去希望的牆。
濃煙滾滾裏,兩人就算捱得再近,也幾乎都要看不清對方的臉。
空氣也越來越稀薄,沈非念感覺呼吸極爲困難不暢,力氣比平時都小了許多。
……
沈瀾弦看到沈非念院子方向處的火光時,心中大驚。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他在這府上孤身一人了這麼多年,對誰也不在乎,可忽然之間他不想沈非念死在他眼皮底下。
她那樣的人,不該死得如此潦草荒謬。
於是他立時扔了手裏的棋譜,往這處跑來,可火勢逼人,他也根本進不去,短暫思慮好,便繞到後面池塘邊。
可到那處一看,他神色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