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非念面色發白,額頭滲着細密汗珠,輕抵在額心處的拳頭都在細微發顫。
沈棟那一腳着實給她傷得不輕,就算吃了沈瀾弦的藥丸,疼痛也未能緩和太多。
但她現在又不能躺下歇息,只能強撐着。
她的房中不時有人進進出出,來往者衆多,都些是生面孔,全是顧執淵的人,高級情報探子。
這期間她下達的第一道命令是——“製造一個信息繭房,讓段斯予相信,百姓真的在哄搶清雪草。”
她因爲腹中絞痛,說話極簡潔,但好在顧執淵立刻便能明白她的意圖。
所以他調動人手,製作了一個哄搶假象,讓段斯予確信無疑。
第二道命令是——“林婉前去與段斯予交易,讓他相信我走投無路。”
林婉用其精湛的演技完成了這場配合。
第三道命令是——“行善坊掌櫃經商多年,一定有什麼致命的死穴吧?”
這就是精準地踩在了顧執淵的本行上,拿人短處這種事他太擅長了,行善坊掌櫃賄賂朝中官員,拿下了往宮中送藥的生意,但藥材卻不咋滴。
於是行善坊掌櫃被迫配合沈非念,造了個天大的局,誆得段斯予跳進去。
第四道命令是——“將林婉買回來的清雪草分包拆裝,製造出行善坊有大量庫存的假象。”
這便是段斯予去查看後,沒能發現破綻的原因。
第五道命令是——“林婉去一趟行善坊,當個托兒。”
這已是最最尋常的激將法了,但在當時那般情況下,最簡單的辦法,往往最有效。
當林婉拿着段斯予付的那五百萬兩銀票回來時,她激動得手都在抖:“姑娘,成了!”
沈非念瞬間覺得自己身子也不疼了,氣也順了,人也舒坦了,忍不住大喊一聲:“爽!”
“姑娘,行善坊的掌櫃讓我問問你,怎麼交十萬斤的貨給段先生。”
行善坊根本沒有任何清雪草的庫存,段斯予看到的都是假象,是沈非念從他那裏買來後,再經重新打包放入行善坊倉庫的。
清雪草下面壓着的都是廢草料廢布料,這從頭到尾,都是隻是一個局。
沈非念歪頭笑笑,“交什麼貨,不交。”
“啊?”
“我有我的辦法,你讓行善坊的掌櫃收拾收拾,趕緊跑路去吧。行賄朝堂官員,中飽私囊,以次充好,往大了說這可是欺君之罪,他還想在京中混不成?”
“……”
但顧執淵卻鐵青着臉:“一切塵埃落定,你現在可以躺下休息了嗎?”
要不是她脾氣太倔,顧執淵早把她敲暈讓她睡下了。
自己身體都成什麼樣兒了,還要在這裏死撐!
一個段斯予而已,自己前去逼他把清雪草交出來不就好了?
或者直接一把火把他倉庫燒了,讓他什麼也做不了,不就行了?
目的不就是讓他虧錢嗎?
這些法子哪個不行?
她就一定要跟他這麼鬥智鬥勇地累死累活?
但沈非念卻跟摸老虎屁股似地搖搖頭:“不行,還有最後一件事,我得親自去辦。”
“你還要做什麼?”
“我得去見他。”
“什麼?”
“不當面奚落一番他這個手下敗將,我怎麼出這口惡氣!”沈非念說得理所當然,一本正經,“反派最愛叨叨逼了,這是必須要走的流程,不走這個流程的反派人生是不完整的!”
顧執淵讓她說暈頭了,“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
“咱姑娘的意思是,她要去找段斯予,痛打落水狗。”黃雯友情翻譯,說話依舊是那麼直接,直接得好!
於是他像個無奈的老父親般嘆氣,讓沈瀾弦拿了些緩解疼痛的藥讓她喫下去後,才許她去找段斯予。
怕喫苦藥的沈非念一口乾掉了一把藥丸,衝顧執淵拋媚眼:“王爺麼麼噠!”
王爺氣得頭都大。
然後沈非念拉起黃雯和織巧,飛快地就去找段斯予了。
段斯予早已想明白了,這從頭到尾都是沈非唸的一個局。
一個看上去並不如何高明,甚至有些生澀,但每一步都穩穩抓住他心理的局。
她似乎,很擅長捉弄人心。
所以當他看着坐在對面的沈非念時,覺得十分疑惑,年紀這麼輕的小姑娘,是如何學會玩轉人心的。
甚至她孃親趙楚在她這麼大時,都還沒有這般老練。
“不出意外,在這一切開始之前,你就已經拿到了解藥,是吧?”段斯予問道。
“自然,否則我怎麼敢拿着京中上百萬人的性命開玩笑,你以爲,我是你嗎?”
“姑娘說話誅心了,我並有未害這百萬人性命的打算。”
沈非念看着他,想說你懂個屁。
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疫情爆發是什麼樣子,根本不知道人力在災難面前有多麼無助,根本不知道會讓多少人付出生命的代價,來阻止苦難的蔓延。
但沈非念不想跟他說這些,這些痛苦他這種人是感受不到的。
“所以,前來與我商談的人是林婉,而不是你自己本人前來。”段斯予慢聲說道,“因爲你料定,我會猜測你去找沈之楹,一旦你現身了,便證明你已從沈之楹找到解藥,否則你不會有閒心與我做生意,定是在全力搜尋解藥。”
“自然如此。”沈非念說。
“你們把沈家三姐弟控制得很好,一點風聲也沒有透露出來。”
“要給你做局,怎能露出破綻呢?”
段斯予面帶笑意地點頭,沈非念說得不錯,一旦他發現異樣,便會立刻有所反應,只有造成這種絕對的盲區,他纔會上當。
段斯予轉而問道:“不過我還是很奇,沈姑娘你是如何知道這些操縱之法的。”
沈非念只笑,“段先生你囤居積奇,投機倒把,從中牟取暴利,枉顧人命,這般操縱之法,我是萬萬學不會的。我所做的,不過是反你之道而行之。”
段斯予卻道,“五百萬於我而言,並非是什麼天文數字,我還是虧得起的。”
“我當然知道這筆錢對於你來說,並非不可承受,但這五百萬扇在你臉上的耳光,卻比什麼都響。”
沈非念微微前傾了身子看着他,“你雖未曾說過,但我知道你一貫看不起我,因爲在你看來,我遠不如我母親那般天資聰慧,更沒有資格掌十八鋪,也沒有資格與你這般說話。如今能坐在這裏與你侃侃而談,也不過是藉着我母親的餘蔭。”
段斯予的臉色微變,沈非念說中了他的心思。
“你以過來人,長者,甚至強者的身份居高臨下地俯視我,你覺得你有足夠的資歷給我一個歷練,讓我喫到慘痛的教訓,好好長長記性,然後我會學乖,學聰明,學懂事,學着怎麼做生意,怎麼做商人。你將會認爲這一切都將是你的功勞,是你設下的陷阱迫使我在痛苦中成長,蛻變,好像這樣,你就能成爲我的恩人,能完成我娘對你的囑託。”
“是這樣嗎,段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