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如此德高望重的老臣,在朝中卻並無幾個門生,偶爾有看中的後起之秀,也只是稍加點拔,並不過多扶持,更從未想過培植黨羽。
他也沒有後人,他的妻子年輕時便身子羸弱,不宜有孕,愛妻如命的傅鴻儒自然不肯讓她受苦歷難。
但他卻非孤臣。
僅僅是與顧執淵交好,顧執淵叫他一聲“傅老”,朝中便無人敢動妄念,對這位老人家不利了。
濱州疫災之事,朝中最爲盡心盡力的人便是傅鴻儒。
很多人說這是因爲顧執淵在濱州,傅老也從不多作解釋。
依他的話說便是,跟這些庸庸之輩解釋什麼呢?當官當得太久了,他們滿心想的都是如何往上爬,早把當官爲民四個字拋卻九宵雲外了。
唯一能理解他的人卻是與他針鋒相對了一輩子的石如海那個老頑固。
這事兒說也當真是可笑得很。
此刻這御書房內靜得落針可聞,個個都曉得與盛朝一戰召顧執淵回京領命纔是僅有的辦法,但誰也不敢說這話,怕的就是觸了皇帝的黴頭,惹得陛下龍顏大怒,丟了烏紗帽。
還得是傅鴻儒。
畢竟,皇帝也是需要臺階的嘛,沒個人提這麼一嘴,皇帝他怎麼拉得下臉面來主動去找顧執淵?
顧雁禮望着傅鴻儒笑了笑,着太監給他搬了把椅子,“傅大人年歲大了,站久了怕是體乏,坐着吧。”
“謝陛下。”傅鴻儒也不跟他客氣,他的確站得腿有點難受。
“傅大人的提議固然是好,但皇叔他剛剛處理完濱州疫災之事,也不知此刻能否分身。”總得迂迴客套一下。
“爲國之事,能不能分身,都當衝鋒陷陣。陛下且放寬心,淵王爺是個知輕重的人。”
“那便依傅老所言。”
“陛下英明。”
“這道聖旨傅老覺得,誰送去最好?”
“飛鴿傳書即可。”
“如此,倒顯得朝廷怠慢了皇叔。”
“戰事當前,陛下,這些無用的形式便免了吧。”一語雙關,別迂迴了。
顧雁禮低頭失笑,難怪傅老和顧執淵合得來,這兩人脾性果然如出一轍。
他提筆蘸墨,寫了詔書,正要着人送去濱州時,忽然想到了什麼,跟旁邊的太監耳語了幾句。
太監接過詔書,拿着直奔後宮去。
一直到了沈之榕的宮裏,問沈之榕要了件小皇子的事物,隨着詔書一併八百里加急地給濱州顧執淵送去。
濱州城內。
正在逐漸復甦過來的古城,在經歷了一番徹骨之痛後,更爲團結齊心。
沈瀾弦像是經歷了一場生死浩劫,整個人累得如同蛻了一層血肉,面頰凹陷,鬢角都生出了幾根白髮。
他陪沈非念並肩坐在別苑的走廊裏,伸手給她掖了掖蓋在腿上的薄毯,看着院子里正凌霜而開的白梅,兀自好笑,“顧執淵可真夠搞笑的,想在院子裏種些冬日裏的花,便只有梅是最好的,又覺得你會討厭紅梅,所以便種了白梅哄你高興,你又看不見,他這番心思怕是要白費了。”
“我知道你最討厭傷及無辜,禍害百姓的人,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更不曾料到晏宗文他會帶着這毒出島,你別恨我行不行。雖然我害死不少人,我也救了一些人,能不能功過相抵啊?”
“然後,挺對不住的一件事情是,我沒能保住陳靈俏的孩子,頭三個月孕像不穩,她又經歷了那麼多事……算了,都是我醫術不精,怨我。她哭得挺傷心的,趙行建也很難過,你知道了的話,也會跟着難受吧?畢竟,你連沈之榕的孩子都很上心,不忍幼子受難。”
“我真懷念當年在京中那會兒啊,其實你可能不知道,無妄亭是顧執淵手下的情報點,姬顏卿是最高負責人這事兒,我曾經泄露過給遲恕。對不起啊,我其實做過挺多不是人的事兒的。但我不覺得我有什麼錯,我只是想着,你可能不會高興。”
“說出來舒服多了,你要是生氣呢,就趕緊醒過來,讓我聽聽你怎麼罵我。”
沈非念不動不鬧不出聲,靜靜地坐着。
沈瀾弦難過得不知該如何自處,低頭緩了許久的情緒也未能緩過來,額頭抵着她的額頭,啞聲低喃:“醒過來吧,哪怕你醒來了要殺我,我也認了,醒過來吧,求你了。”
然後他在眼眶酸脹落淚前,快步離開。
明知沈非念看不見,不能看他笑話,他還是落荒而逃。
而坐在椅子上的沈非念,被呵護照料得很好的沈非念,柔潤細白的面頰上,悄然滑落一行清淚,浸溼眼睫,沒入脣角。
何必要反覆地道歉認錯啊,沈瀾弦?
你做得已經足夠好了,沒有人可以比你做得更好,你哪裏有什麼錯?
別活得這樣自責歉疚,你沒有錯。
……
朝庭的詔書比林婉的密信晚到了兩天。
收到林婉的信時,顧執淵就知道,朝庭的詔書會來。
寒川憤憤不平破口大罵:“這幫狗東西,平日裏是怎麼對爺的,喲,這會兒想起咱們爺了?這尉遲無戈他們打不過了,就記起咱們爺的英勇善戰了?我呸,什麼玩意兒啊,氣死老子了!”
幾個老太醫聽着寒川持續輸出的髒話,嚇得瑟瑟發抖,這簡直是比疫病還要嚇人。
他們是來向顧執淵辭行的,此間事了,他們得回京述職了。
顧執淵將詔書隨手一疊,隨手一扔,扔在了旁邊的桌子上,笑看着幾位老太醫:“諸位此番辛苦了,我已寫了奏摺向陛下陳明各位在濱州的付出和不易,想來回京後,陛下會有厚賞。”
他不寫這奏摺還好,一寫,老太醫們就知道完犢子了。
就陛下跟王爺這關係,王爺替他們求賞,那陛下能答應纔有鬼呢,不弄死他們都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