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他便坐在涼亭裏，生起了火，等待着新的一天的雞鳴。
廚房裏，小丫頭也開始忙活開了。
今天的早點是餃子，小丫頭昨天去市集買了些肉，又買了些青菜，連夜將餃子包好一個個放在雪地裏。
根據小丫頭說，這樣放出來的餃子會更好喫，還說是媽媽告訴她的。
會不會更好喫不知道，自己倒是很久沒喫過餃子了，隱隱有些期待。
看着廚房裏不斷冒出來的白煙，蘇鏡很喜歡這種近乎清新的，人間煙火的味道。
“咯咯咯。”雞鳴聲響起。
兩間焚屍房的門也適時推開，王大頭子與韓玉從裏面走了出來。
昨日周敢休息，現在估計正抱着老婆睡在熱炕頭呢。
“喲，蘇小哥起這麼早啊。”王大頭子看見蘇鏡，笑眯眯地說道。
大黑狗跟在他的身後，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想必是昨晚又焚了不少屍。
多麼敬業的狗子啊。
這時，小丫頭也從廚房探出個頭來，沾有面粉的小臉上綻放出一個純真的笑容：“咦，王叔，哥，你們出來了，快點去倒東西吧，餃子就要好了。”
聽見小丫頭這話，王大頭子的肚子也是不爭氣的叫了一下。
“好好，我們這就去。”
但一推開義莊的大門，王大頭子就愣住了。
義莊門口，密密麻麻站滿了人，門一打開，幾十道熱切的目光齊刷刷看向了自己，那種感覺讓王大頭子頭皮一麻，往後麻溜地退了幾步。
蘇鏡也注意到了門口的異樣，走過來問道：“這是……”
這時，人羣中有人說話了：“俺聽說這裏有低價煤賣，俺們是來買煤的。”
河南口音，聽起來格外親切。
“對啊，我們是來買煤的，錢都帶來了。”另一人拿出了自己的錢袋搖晃起來，傳來叮叮咚咚錢幣撞擊的聲音。
原來如此。
蘇鏡這才恍然。
煤炭價格上漲之後，老百姓買不起高價煤，就只能來義莊買。
只是蘇鏡沒想到這些人居然一大早就來了，也怪自己坐在院中只是想事情，並沒有注意到外面的動靜。
王大頭子撓了撓自己的頭，說道：“各位鄉親，賣煤這件事情俺也做不了主，要等義莊的大人起來。”
“沒關係，我們可以等，只要有煤就行。”人羣中有人叫道。
“對啊，俺們可以等，你們是好人！”
說來也諷刺，這寒冬煤炭漲價，率先接濟百姓的，居然是各大義莊。
其他機構就像是銷聲匿跡了一樣。
事實卻是，關於煤炭的奏摺每天都往宮裏遞交，但都如同石沉大海，沒有任何迴音。
等到羅有福起來，聽完幾人的敘述之後，揮了揮手，道：“今天依舊開倉吧，按照以前的市場價賣，反正後面還有義堂兜着，義堂後面還有屍部兜着，莫怕。”
“好嘞。”得到羅有福的肯定回覆，王大頭子也是笑了起來，而後如昨天一樣，有條不紊的開始賣起煤炭。
不過每人最多隻能買三斤，多了也就沒有了。
別小看這三斤，可能燒好一會了。
衆人也是慢慢喜笑顏開了起來，周圍的人得知情況，也絡繹趕了過來。
一時間，城南義莊就如同熱鬧的集市，甚至有的小販乾脆在義莊門口擺起了攤，吆喝了起來。
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但到了中午的時候，一個穿着義堂服飾的人來到了城南義莊。
“什麼？從明天開始，將不再供應煤炭！”羅有福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來人也是一臉尷尬，說道：“羅大人，這也是上面的意思。”
“這事真是上面的意思？”
“羅大人別激動，別激動，在下所說句句屬實啊。”來人額頭上都冒出了冷汗。
羅有福的脾氣義堂哪還有人不知道的，這就是個炸藥桶啊，動不動就到義堂去鬧一下，就算是義堂看守見了都得頭疼。
羅有福似乎在瞬間就恢復了冷靜，低眉思索着。
“那個，羅大人，沒別的事，在下就先告辭了？”來人小心翼翼地說道。
“嗯，對了，我這裏有些茶葉，幫我帶給你們看守。”羅有福從抽屜裏面拿出用紙包着的茶葉遞了過去。
“一定帶到。”
待到義堂的人走後，羅有福又站在原地思索了一會，才推門走了出去。
“煤炭先不賣了，蘇小哥，王大頭子，你們兩進來。”羅有福喊了一聲。
正在賣東西的兩人愣了一下，對視了一眼，而後不好意思地朝面前滿頭白髮的大爺笑了笑。
“大爺不好意思啊，有些事，馬上就回來。”
而後朝身後的韓玉使了個眼色，便進了偏房之中。
“羅大人，發生什麼事了？”蘇鏡問道。
“不好的事，剛剛義堂來人了，說是不再提供煤炭，讓我們節省着些用。”羅有福一五一十說道。
“啊，這……那咱們焚屍？”王大頭子一聽就急了，沒有煤炭咋焚屍，屍體堆在那裏豈不要臭了。
“這你放心，焚屍的煤炭還是有的，只是這拿出去賣的……”羅有福看了一眼院裏的百姓，眉頭高高皺起。
“怎麼會這樣？”蘇鏡沒想到，事情居然會發展成這樣。
羅有福眼光閃爍了一下，咬着牙說道：“不出意外，是上面受到了壓力，宮裏面有人想讓煤炭的價格起來。”
“可起來有什麼用呢？老百姓該買不起還是買不起啊。”王大頭子有些不解。
誰知羅有福卻是冷哼了一聲：“如果我沒猜錯，下一步就是朝廷出錢買炭了，這可不是一筆小錢啊，這羣人，究竟想幹什麼！”
“比起這個，我更在意的是……外面的百姓，怎麼辦？”蘇鏡問道。
在他看來，這纔是迫在眉睫的問題。
煤炭不能賣了，這羣百姓肯定會鬧起來，到時候就不好收場了。
羅有福皺了皺眉：“我去說說吧。”
說完，便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羅有福剛說完不再售賣煤炭，院裏的百姓就不幹了。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呢，前面的人都買到了，輪到我們就沒有了，你們這是騙人啊！”
“對啊，騙子，我不管，今天這煤一定要賣給我們。”
“就是，沒有煤我們可咋活啊！”
羅有福還想說什麼，可人羣中卻是傳來一句。
“媽的，他們人少，我們人多，搶啊！”
人羣一下就騷亂了起來，蘇鏡站在偏房門口，心頓時有些涼。
這就是人性啊。
當你對他們有用的時候，他們巴不得把你供在神壇，頂禮膜拜。
當你對他們沒用的時候，他們又會把你棄之如敝履，甚至把你視之如仇人。
面對完全騷亂起來的人羣，就算是羅有福也是一籌莫展。
可就在此時，醒屍堂內突然傳來一聲悶響，一塊棺材板從裏面直直飛了出來，瞬間砸進了騷亂的人羣之中。
有幾人當場被砸在地上，生死不知！
衆人被這異象鎮住，城南義莊的小院瞬間安靜了下去。
只見醒屍堂中，一口棺材的板子被掀飛，一雙烏青的手，從裏面伸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