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來已經死了。
柳巳頂了頂帽子,朝檐下的宮女作揖:“桃枝姐姐。”
桃枝挺直了後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下巴朝牆根揚了揚:“解決乾淨點,要是娘娘怪罪下來,你擔當不起。”
說完,桃枝在雨中離開。
柳巳勾着腰朝她的背影說道:“是。”
今年剛被粉刷過的宮牆異常豔麗,紅裏透着森嚴,和詭異的血氣瀰漫。
柳巳在細雨中聽到一聲痛苦的低吟,是從身後的木板上傳來的。
桃枝殺人從不下死手,但真正活下來的卻沒有人,也不知道身後這女子犯了什麼事,被如此下狠手。
“唔!”
木板上的女子突然抽力起身,掀開了蓋在身上的白布。
柳巳只好去重新蓋上白布。
腹部被一把匕首悄然抵住。
他渾身一振,額上瞬間冷汗密佈。
“公公,”薛窈巧虛弱地開口,又急促地喘息了幾下,平定語氣後才乞求道:“求你……求你,救我一命……”
“有你這麼求救的?”柳巳皮笑肉不笑,伸手拉着薛窈巧把持匕首的手腕離開自己的腹部。
“是你?”他這纔看清了薛窈巧的臉蛋。
傍晚剛喫完飯就被福安那個狗咬的拖出去莫名其妙地打了一頓,他正躺在宮燈下歇息,就遇見了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
怪不得忙着出宮,原來是惹了皇后。
薛窈巧自然不認得柳巳的模樣,但她認得這雙眼睛。這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眼睛,比元政的眼睛還要美上幾分。
“救我……救、救我……”她渾身發痛,肺腑間的氣流亂竄,嘴角的血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柳巳取過她手上的匕首,輕蔑一笑:“沒有開刃就拿來威脅人,你還真是獨一份。”
他不再多言,起身準備離開。哪知袖口卻被薛窈巧死死拽住:“求你……救我。”
求生慾望不斷地刺激薛窈巧,哪怕她腦中思緒萬千,到了嘴邊就剩下了求救。如果眼前這人不救她,那她就再也沒了機會,只會無緣無故地死在這個深宮之中。
不行,她還不能死,她還沒找到姐姐死的原因,元政和蘇輕兩個令她痛苦的罪魁禍首都活得好好地,還有那個背叛她的桃枝,她不可以死。
柳巳嫌惡地想把她的手拉開,卻發現力氣大得驚人。
他無奈地望向紅牆之上的那彎明月,簡直亮得令人髮指。
“罷了。”
既然她想活,那便讓她活。
淑妃白今儀昨晚睡得很不安穩,叫喚了幾聲身邊唯一的丫鬟小樹,也不見人來,她就這麼堵着氣地睡熟了。
第二日清晨,這股子氣都不曾消下去。
她的月牙宮雖然寬敞,但遠離皇上寢宮,比冷宮還要冷上幾分,宮裏的人拜高踩低慣了,見她孃家不好,也不受帝寵,自然慢慢地離開了月牙宮,最後只剩下一個丫鬟小樹留在身邊服侍。
白今儀懷中揣着氣,也不顧什麼禮儀,一腳便踹開了小樹的房門。
“小樹,昨日你怎麼不在我牀前服侍?”白今儀在門邊怒斥道。
只見牀上隆起的灰布棉被微微一動,一張陌生的臉蛋暴露在白今儀面前。
她朝院中跑去喊叫,卻無人應答。
等到白今儀喊累了,她才重新進門:“你!小樹呢?”
薛窈巧原本一直上下打量着白今儀,聽見她問,這纔有氣無力地開口:“回娘娘,奴婢就是小樹。”
白今儀怒極,揚聲斥道:“放肆!本宮跟小樹從小一起長大,她長什麼模樣我還不清楚嗎?”
“她就是小樹,”柳巳的聲音從身後幽幽地傳來,白今儀聽得後背發涼:“娘娘再多想想,許是這幾日發燒,燒壞了腦袋。”
他立在白今儀的身側,臉上堆着諂媚的笑意。
白今儀的喉嚨動了動,低聲問:“小樹呢?你把她怎麼了?”
那是她在這個陌生之地最後一個熟人,白今儀言語間已經滿是崩潰。
柳巳低頭,畢恭畢敬地答道:“回娘娘,小樹不就在那嗎?”
他伸出蘭花指,正好指着薛窈巧。
薛窈巧吊着一口氣下牀,卻腿一軟跪在了牀下,她只好慢慢爬到白今儀面前:“奴婢求娘娘開恩,救救奴婢。”
白今儀睜大了眼睛:“你怎麼了?”
柳巳虛扶了薛窈巧一把,答道:“小樹姑娘小產了,娘娘的藥可還剩些?”
“小產?”雖然白今儀思緒萬千,但她還是起身離開:“你把她扶在牀上,我這就去拿藥。”
白今儀出身於醫藥世家,選秀入宮,去年得皇帝寵幸過一次後就再也沒見過皇帝,恰巧在今年春天發現自己有了身孕。白今儀盤算許久,認爲這個孩子不能要,於是她自己開了個方子讓小樹去太醫院抓藥,但她忽略了一個事情,在山野間常見的藥材,太醫院是不屑使用的,眼見她的肚子越來越大,藥材卻久久不能備齊。
這時,她認識了太醫院煮藥的柳巳。
託柳巳的幫忙,她終於集齊了藥材,到現在都還未用完。
“自己爬回去,可以嗎?”柳巳看向薛窈巧。
薛窈巧無力地靠在門邊:“公公,真會、說笑。”
她嘴脣發白,看起來命不久矣。
柳巳起身:“那便坐在這裏好了。”
說完,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白今儀拿藥回來的時候,薛窈巧已經暈死在門口。
她見狀暗罵柳巳不是人,伸手試探了一下,發現薛窈巧輕得嚇人,她不費吹灰之力便把人抱上牀。
白今儀見她腿上還有絲絲鮮紅的血跡。
她吐出一口濁氣,打了盆水回來給薛窈巧擦身子:“從來都是奴婢服侍主子,本宮倒服侍上你這麼個奴婢,罷了罷了,本宮大人有大量,只要你醒來給本宮說清楚小樹的死活,本宮就不再追究。”
薛窈巧在恍惚中聽到白今儀的這些唸叨,嘴角微微上揚。
一陣涼風猝不及防地從窗外吹進來,早秋到了。
薛窈巧再次清醒過來,已經是半夜。
白今儀走之前囑咐過她,最好三日不要下牀。
可是不下牀,她喫什麼?於是她只當是耳邊風,正要下牀之時,白今儀擡着一個饅頭和一碗水進來:“喫吧,這是今日御膳房送菜過來我喫剩下的,本來是想扔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