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榻前,太后目光如炬,凝住端木暄毫無血色的臉龐:“暄兒,你可有大礙”
身上,因失血過多,端木暄的神情,本就有些渙散。
此刻,看着太后因俯身而近落的面容,她幾不可聞的輕哼一聲,脣角處,亦勾起一抹涼涼的笑弧。
殺了她一家的人,既是長公主。
此事,便絕對跟太后,脫不了干係。
莫說是不是她指使的。
最起碼,她一定知情
可悲的是,過去幾年,她一直視她爲恩人,對她恭敬謙孝。
更是見不得她的心情有一份不暢
一切,都是她自己,蒙了心,瞎了眼
將端木暄冷冷的笑,看在眼底,太后面色一凝,轉身看向王太醫:“方纔在外面,哀家聽聞,若要保全孩子,皇后的命則危矣,此話可當真”
“回太后娘娘”雙手拱起,王太醫有些哆嗦的回道:“皇后娘娘腹中已然大量出血,這比產後血崩要兇險千萬倍”
產後血崩,尚且十有九死,更逞論現在皇后這種情況了。
眸華一凜,太后怒道:“大人孩子,哀家都要,哀家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今日一定要保全皇后和她腹中的龍嗣,否則你們太醫院,提頭來見”
聞言,王太醫心下俱震
連邊上正爲端木暄止血的幾名醫女,都跟着體若篩糠的輕顫了下身子。
“太后容稟”
噗通一聲,王太醫跪落在地,“娘娘此前遭創,已然出現血崩,今時若要保龍嗣,則必要先產,若是先產,血崩情況必然加重,到時臣唯恐無法控制”
“別給哀家解釋,哀家不想聽,你們在太醫院當差,便該保主子安全無虞,此刻皇后和龍嗣遇險,若母子不能平安,哀家要你們何用,皇上要你們何用”
聽了太后的話,玉榻上的端木暄心下冷笑連連。
她怎會不知,若到最後,太后要保的,一定是她腹中胎兒。
而此刻,太后如此費心費力的說這番話,無非是貓哭耗子假慈悲的要顯示對她的看重和厚愛,在衆人面前做做樣子罷了
心想着,若是軒轅煦在,只怕也會如此吧
端木暄苦笑了下,將口中含着的參片咬下一段,讓自己儘量清醒。
伸手,竭力扒着榻邊起身,她氣若游絲的對王太醫道:“給本宮催產藥,然後用阿膠爲本宮止血。”
雖然,她此刻大約明白。
即便她今日過了這一關。
太后也不會留她xing命。
試問,有哪個做母親的,會讓一把刀,橫在自己女兒的脖子上
但,她的孩子一定要活。
此刻,看在她如此懂事的份上,太后日後,定會好生照料她的孩子。
想來,有哪個太后,會不喜歡沒有母妃的孩子
念及此,她脣角一勾,雙眸之中,露出一抹悽迷笑意。
那抹笑,透着濃濃的哀怨,讓邊上的迎霜和翠竹,皆都忍不住痛哭出聲。
“娘娘”
深深的,凝睇着端木暄。
見她對着自己悽迷一笑,太后面色沉靜,轉而對王太醫沉聲說道:“沒聽到皇后娘娘的旨意麼準備催產藥,先保龍嗣,再以阿膠爲皇后止血。”
聞言,王太醫心下一顫。
端木暄的法子,雖是好的。
但若用催產藥催生下了孩子,即便再用阿膠,也是兇險萬分的。
不過眼下皇后執意如此,太后在側威逼,他能做的,便只有依命行事。
“準備催產藥”
明明是隆冬,王太醫的額際,卻有豆大的汗珠子,一顆顆滾落下來。
心下一橫,他快速站起身來,對醫女下達命令,然後依着規矩,退出鳳儀殿,準備催產藥,依着太后的旨意,先保下孩子,再努力救下大人。
原本,爲端木暄臨盆,鳳儀殿裏提前準備好了血房。
但此刻,端木暄情況特殊,再經不起任何輕微的挪動。
待產的幾個穩婆,只得忙碌的來回穿梭着,往寢殿裏端着一盆盆的熱水,隨時準備接生下皇上和皇后的第一個子嗣。
“皇后,莫要讓哀家失望。”
再一次,俯下身來,太后輕輕的,拍了拍端木暄的肩膀,而後準備退出寢殿。
“太后”
喉中,充斥着參片的刺激味道,乾澀的脣瓣,一開一合,端木暄的雙眼,有些無神的凝望着太后:“若臣妾不在了,還請太后代臣妾照顧好孩子。”
雖然,此刻,她的心裏,對太后是充滿怨懟的。
她自也知道,說這些,根本就是無用的。
但此刻,她除了努力的生下這個孩子,能爲他,或是她,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便是與太后說上這句話。
“皇后說的是什麼話”
重新迴轉過頭,太后嗔怪的對端木暄搖了搖頭:“這裏,是中宮所在,集所有富貴於此,我大楚的列祖列宗,定會保佑你平安誕下龍子。”
脣角,苦澀一笑。
腹中,雖疼痛難忍,端木暄卻仍是十分淡然的,閉上雙眼。
太后的臉上,此刻雖仍然帶着慈愛之情,可於她,卻覺得疏離而又遙遠。
不管,太后是真心也罷,假意也好。
此刻,她需養精蓄銳,待到服下催產藥後,讓她的孩子,平平安安的,來到這個世上。
不多時,醫女便端來了催產藥。
一時間,殿內,萬簌俱靜。
靜到,可以聽聞醫女身上,傳來的衣袂摩擦聲。
看着醫女手裏黑糊糊的湯藥,迎霜極力隱忍,咬牙對端木暄暗暗搖頭。
這催產藥,對於血崩的端木暄來說,根本就是催命的毒藥
“劉姑姑”
看着端木暄羸弱不堪的模樣,太后輕喚劉姑姑一聲。
只見劉姑姑上前,對太后微微躬身:“奴婢在”
轉眸,凝向端木暄。
太后語重心長的對劉姑姑吩咐道:“回哀家宮裏,將哀家那裏最好的阿膠取來,爲皇后止血保命”
這話,若是放在以前。
端木暄定會感激涕零。
但是此刻,她能做的,便只有無奈,而又苦澀的勾了勾脣角。
哂然一笑,輕輕的,接過醫女手裏的催產藥,端木暄毫不猶豫的,一飲而下。
候中,苦澀難耐,她苦苦一笑,看着太后脣角含笑的轉過身去。
“好了”
就等着端木暄喝下催產藥,太后適時出聲,對衆人說道:“醫女和穩婆留下,其他的一衆閒雜人等,都隨哀家到大殿等候”
“太后”
福下身來,迎霜垂眸輕道:“請太后容奴婢和翠竹在此陪着皇后娘娘。”
微微蹙眉,見是迎霜,念着過去她曾救過軒轅煦,太后終是略微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窸窸窣窣的一陣腳步聲後,寢殿大門,悠悠關闔
一時間,殿內,除了醫女和穩婆外,便只多留了迎霜和翠竹兩人。
催產藥入腹,端木暄的下體,比之方纔,墜痛的更加厲害。
漸漸的,陣痛加劇。
墨黑的瞳眸,微微眯起,她緊咬着牙,忍痛艱難出聲:“迎霜”
“姐姐”
不再自稱奴婢,迎霜跪落玉榻之前,伸手牽起端木暄的手,面上,再不能平靜。
方纔,太后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她皆都看在眼裏。
若是平常,太后這樣,她不會覺得如何。
但是方纔,聽翠竹說一切是因長公主而起。
可太后卻對長公主的事情隻字未提。
這,本就是不合邏輯的。
呼吸,漸漸因疼痛變得急促起來。
緊握着迎霜的手,端木暄艱難擡手,對翠竹伸着手,招她過來。
“姐姐”
與迎霜一般,此刻的翠竹,也已然不再自稱奴婢,而是如以往在初霞宮時一般,喚她做姐姐。
痛
很痛
真的很痛很痛
腹部,難以忍受的痛,一次又一次的襲來。
因劇烈的痛楚,端木暄的身上,已然泌出涔涔冷汗。
此刻,她的整個身子,都如寒風落葉一般,瑟瑟發抖。
邊上,穩婆已然在榻頂上繫上白綾垂帶。
手中,端着一塊白色布條,穩婆湊上前來,恭敬的垂首說道:“陣痛加劇,娘娘,此刻莫要說話,請咬住布條,手握白綾垂帶,奴婢們爲您接生”
“等等一下”
十分急促的深吸口氣,端木暄沒有去接過穩婆遞來的布條,而是依舊看向玉榻上的迎霜和翠竹。
“姐姐,你莫要說話,此刻要緊的是”
側目,穩婆已然將端木暄的雙腿分開,迎霜語氣顫抖的勸慰道:“既是先喝了催產藥,姐姐盡力將孩子生下,到時便可服用阿膠止血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