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難怪,太陽底下無新事,更何況是後宮裏頭,風聲再緊,她們也都能出風中嗅出不尋常的味道來。
含薰將這消息告訴莊妃的時候,她正在玉芙殿的東次間裏頭泡茶。
也不是莊妃好茶,只不過近日新得了內務府呈上來的武夷水仙,得空了便想着來試試茶。
也別小看這品茶,宮裏的物件使用品鑑,都是和品級脫不開關係的。什麼樣的品級,就只能用什麼樣的衣裳首飾,不僅如此,喝什麼茶、用什麼樣的料子、薰什麼香、甚至在正式場合裏什麼品種的花能戴,什麼不能戴,都是有忌諱的。
單說這茶,一個妃嬪的屋子裏,不僅要放與自己品級相符的茶,還要放上一些與自己品級不同或者對品級要求不甚嚴苛的茶,防止高位的妃嬪來了,上的是低位妃嬪的茶,傷了高位妃嬪的面子;若是低位妃嬪來了,不該她這個位分喝的茶,知道的說待客的妃嬪不知規矩,不知道還以爲人家是在打臉示威呢。
這宮裏,也只有皇后與太后,能夠隨意賜茶給妃嬪們,賜了好茶,妃嬪不僅不會覺得打臉,反而會認爲這是皇后和太后給的恩典,平日裏妃嬪們若是想喝到不屬於自己位分的好茶,便只有等陛下、皇后、太后和一些高位妃嬪賜茶了,而這賜茶也是有講究,一般賜茶也代表着拉攏,你若是接了,就表示站在了這妃嬪的身後,這和接一些妃嬪間沒有特別的由頭的貴重賞賜是一個道理。總之,後宮裏頭這些門門道道,可是講上三天三夜都講不完,還需得配合實際的情形和人物性格,不然怎麼說,後宮裏頭混了十幾年都平安無事的人,即使看起來再平庸,也不容小覷。
武夷巖茶是烏龍茶中的極品,有綠茶的清香,又有紅茶的甘醇,最獨特的是,它未經窨花,茶湯卻有濃郁的鮮花香氣,飲用時十分甘馨可口,回味無窮,同時,對於後宮妃嬪而言,武夷巖茶茶性十分溫和不寒,對於她們這種爲了子嗣要隨時隨地禁用寒涼之物的人來講,是十分搶手的。
今日到莊妃手裏的武夷巖茶中的武夷水仙,是這一批貢茶中的上好佳品,當然,極品都在太后和皇后宮裏呢,不過莊妃品的這味,也算是不錯了,往日在家中時,御賜的貢茶都是在父親書房中恭恭敬敬放得高高的,自己連看都不能看的,哪能如現在這般,想喝什麼貢茶,就有人卑躬屈膝地端了來請自己品鑑呢?莊妃眼中閃過一絲滿意的神色:內務府的人,也算是十分有眼色的了。不過繼而她的臉上又浮現了一絲戾氣:僅僅只喝到只稱爲佳品還不算是極品的烏龍茶可算不上什麼,離自己的目標,還差得遠呢!
“主子,剛剛得了消息,何昭儀被貶爲了充儀呢!”含薰腳步輕緩地近來,在莊妃尉遲嫣然的身側低聲說道。
“只是降爲了充儀嗎?”尉遲嫣然不滿地皺了皺眉。
“聽說,她身邊最得力的大宮女青櫻被罰去了浣衣局,還是陛下的口諭,恐怕這青櫻凶多吉少了。”含薰看見自家主子不滿的表情,不知爲何心頭一顫,趕緊又將青櫻的消息補充上去,不知道主子聽了會不會高興一點。
果然,尉遲嫣然在聽到青櫻被罰去浣衣局時,面上了表情舒緩了稍許,“既然是陛下開了口,那些浣衣局的不知道要怎麼磋磨她呢!保住了性命,可保不住臉面,這下何孟婕可有的受了。”
含薰嚇得一跳,乾笑道說,“奴婢只是好奇,主子您爲何,爲何要對何充儀······”
“是想問我爲何要抓住何孟婕不放?覺得她原本也只是一個小小的昭儀,爲何本宮非要和她過不去?你是不是還想問,本宮爲何無緣無故要針對文清婉?難道僅僅是看她們不順眼?”莊妃目含笑意卻語氣森森,“這些問題是不是在你的心裏已經憋了很久了?還有什麼想問的,你不妨一併問了來!”
天底下有什麼奴才最能保守主子的祕密?
只有死去的奴才!
含薰一聽尉遲嫣然開口,立馬就後悔自己爲了向她表示奴才對主子的關切而多嘴了,她甚至突然羨慕平日裏瞧不上的,只能守在門外不能參與這些主子機密要是的潮生了。
電光火石之間,含薰立馬朝尉遲嫣然跪了下來,“主子,含薰知錯了!主子做什麼一定有主子的原因,奴婢僭越了!”含薰臉色有些發白,撐地的雙手已經有些顫抖,細心一點,還可以看見她藏在鬢間的隱約汗珠。
不要說,不要說,主子,含薰什麼也不想聽了!
含薰的心中吶喊着,可她的主子尉遲嫣然,偏偏不如她的意。
“你關心本宮,哪裏有錯?”
莊妃輕婉和暖的聲音聽在含薰的耳中就如同炸雷一般。只見她隨手將茶盞一放,腰肢款款便下了塌,站到含薰的跟前,虛虛地將含薰的下巴擡起:
“瞧瞧,多美的一張臉,你說說看,那何孟婕哪點比得過你?可她卻是個充儀,而你,卻要永遠朝她跪拜,你甘心嗎?”
含薰的瞳孔驀地放大,腦海中只剩下那句“你甘心嗎!你甘心嗎!!你甘心嗎!!!”
她的主子說的是何充儀,但好像說的又不是何充儀。
她好似明白了什麼,又好像更糊塗了。
但尉遲嫣然可沒有給她想清楚的機會。她放開擡起含薰下巴的手,抽出了蟬綢織就的手絹,將手細細地擦了,隨手甩到了含薰的腳邊。含薰伏着一動不敢動,尉遲嫣然也不管她,自顧自地便說了起來:
“這次的
事你做得很好,你有分寸,本宮便一定不會虧待了你。宣德宮那兒,你還要讓人繼續給本宮盯着,本宮也想看看,咱們的皇后娘娘是真聰明呢,還是假智慧,她到底能不能真的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又會怎麼做?我倒是真的很期待呢。”
尉遲嫣然冷冷一笑,平日裏在人前柔婉的面孔倏然不見,眼神中充滿了興味,與平日裏的她,判若兩人。
跪伏在她腳邊的含薰也有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感覺,她細微地喘着氣,心裏邊好像有什麼,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
被莊妃試探的宋彌爾,此刻正在兩儀殿的偏殿中坐着。
柔貴姬早已離開了,慎刑司的人也退了出去,按着往日宋彌爾的性子,現在怕早就回了乾初殿,躺在美人榻上,聽着絲竹,喫着點心,看着話本,和貼身的侍女們說說笑笑了。但現在,宋彌爾卻一反常態,仍然坐在大殿上緊緊皺着眉,一語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