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再看到這輛車,也絲毫不能喚醒他丟失的一部分記憶。
畢竟,當時的他,正處於意識即將脫離的邊緣。
只記得耳邊總傳來某個帶着幾分稚氣,卻清亮得好聽的女聲,要哭了似的,不斷嗦嗦地說着一些若在平日裏聽來,絕對會讓他煩躁不堪的安慰話語
“看着我,絕對不準閉上眼睛”
“別死啊,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意識模糊之間,穆昀清還在想:這個女孩子真的很蠢。
他連自己是不是睜着眼睛都不知道,眼前早已被血染透了,所見的一切只在黑色與紅色之間不斷變換又要如何才能看着她
臨死之際,失去視覺之後,其它的感覺卻變得格外敏銳。
以致於他永遠地記住了那些話語、那個聲音、那縈繞在鼻尖的血腥味,還有那雙一直輕輕捧着他臉的小手,柔軟微涼,不住顫抖。
卻唯獨想不起頭頂那一直呼喚着他的人是誰,又是個什麼模樣。
但是,若不是因爲那個很蠢的女孩
大概在去醫院的路上,他便會閉上眼睛,然後就這麼死去了吧
打開車門,穆昀清瞥見後排的皮座椅上,凌亂地鋪滿了一大塊一大塊的血跡,還有無數似被蹭亂又似是被塗抹過的凌亂血痕。
明明早已成了沉甸甸的黑紅色,他卻覺得,那熟悉的血腥味,又纏上了鼻尖。
穆昀清始終沒再擡起眼來,只盯着那座椅上的血跡看了一會兒,才沉聲道:
“當年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徐振聽得了然,有些失笑。
“你這是在怪我十年前沒告訴你真相麼”
穆昀清深邃的眼皮微微一撩,終於擡眸掃了徐振一眼,只是,意外地,那眼底眸光只在最初時冷了那麼幾分,隨即又恢復了平素那淡漠的模樣。
若真要說他感到不悅那倒是真沒有。
他向來理智,時隔十年,即今再如何不悅,也再討不回這十年時間。
這一點,他很清楚。
他在意的是,知道當年一事的,分明不止季小暖一個人,然而這十年間,卻從未有人告訴過他真相爲何,以及最初時,季小暖在他面前死守這個祕密
這其中緣由,必是有些隱情。
到了這會兒,徐振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便道:
“事發後,第一時間知道具體情況的,只有小暖、我、還有司機和兩名安保。那天正好是週末,小暖在學校住很久了,季芷柔在國外讀的學校剛好放假,當天的飛機回來,小暖就想回家去見她”
說着,徐振皺了皺眉,有些生氣地道:
“連城當年也是鬼迷心竅,一門心思都在國外陪季芷柔讀書,卻把自己的親生女兒丟在國內無人照看。那天,季家本該派車到白石山接她的,估計也是楊莘慧搞的鬼,弄得這車也沒到。”
“小暖也是傻,想自己走回去。我知道這事時,她都走到半山腰了,天都快黑了,急得我叫人開車去追,趕到時,卻看到她蹲在一輛翻掉的車邊,滿頭大汗,手上還都是血”
穆昀清黑眸倏然一緊,眉心隨即一個緊收。
當時,他在白石山半山腰,由於車速太快,在拐彎處失控,刮擦着護欄才堪堪滑過了那個彎道,不至於翻下山去。
卻沒想,緊跟着又趕上一小段陡坡,直接就翻了車,把他壓在了下面
而且,還有另外一件事
他分明記得,翻車沒多久之後,就聽到了
徐振見穆昀清神色微變,也瞭然,心知他估計也知道之後發生了什麼。
“司機和安保上去看,發現有個人被壓在車子下面,檢查了一下,說是車門卡住了,所以人才出不來。他們本來想要先叫救護車,小暖卻求他們把門撬開,把你擡出來送醫院去。”
徐振突然有些感慨似的,道:
“小暖可能也是着急過頭才那麼堅持的。但是,沒想到之後把你救出來後,車子往前開出還沒十米遠,你那輛翻掉的車突然就開始自燃了。後面車子開出去老遠,還能聽得到爆炸的聲音。”
穆昀清皺了皺眉。
當時檢查車子的報告也確實顯示,車子的發動機自燃,隨後引起了爆炸。而他在意識模糊之間,除了聽到季小暖的聲音外,也確實聽到了幾聲奇怪的轟鳴
果然是爆炸的聲音麼。
徐振一笑,道:
“我後來從司機和安保那邊知道這件事時,還不知道小暖救的人就是你穆昀清呢,後來想想,就越來越覺得,有些事情也許真的是命中註定,實在太巧了。”
若不是季芷柔正好那天回國
若不是楊莘慧從中作梗,讓原本預定去接季小暖的車子沒能上白石山
若不是季小暖堅持要撬車門,把穆昀清從車底下救出來
沒有這種種巧合的疊加,也沒有如今的一切了。
穆昀清緊蹙的眉頭驀地一鬆,脣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清淺的笑意,狹長眼尾處,有細水長流的一絲溫柔,緩緩流過
徐振看着穆昀清,想起了季小暖,不由得有些感慨。
十年前,穆昀清確實是命不該絕啊
當年,容之櫻一事幾乎叫他死了一回,偏偏之後遇上了季小暖,又讓他就此活了過來。
雖說中間有些曲折,但如今,也算是稍稍圓滿一點了吧
只不過,還是叫人忍不住嘆息這十年光陰的白白流逝,若是沒有楊莘慧和季芷柔的冒充頂替,大概這兩人早就能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