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她與祝母的距離不過方寸之間,面前,祝夫人那冷厲的目光中閃爍着什麼古怪的東西,那光芒一閃而逝,繼而全是不容拒絕的決絕。
就在那一刻,祝英臺甚至生出了祝母早就知道她不是祝英臺的想法。
可這想法,只是瞬間就被她否定了。
能眼睛都不眨就挖了侍女鼻子的祝母,若真發覺她可能不是自己的女兒,第一個反應應該是酷刑折磨逼問她,而不是把建康的家業都託付給她吧
等她回過神來,那些契書已經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上,像是帶着滾燙火熱的溫度,讓她無所適從。
等祝夫人走了,祝英臺還未從這種恍神中抽離出來。
直到祝阿大滿臉古怪地進了屋。
“女郎,鄞縣縣令梁山伯病危,派人送了信來別院”
他遞出一枚竹筒。
“信是給祝小郎的。”
竹筒上的封漆已經被人打開,不是被祝伯元事先看過了,就是祝英樓,確定沒有什麼問題,纔給了祝英臺。
看到那被擅自拆了的信筒,祝英臺剛剛那點內疚一下子又消散了。
“那小子要死了知道自己要死了卻給祝小郎送信,難不成是個斷袖”
祝阿大一邊腹誹着,一邊看着九娘半點都不驚慌的接過了竹筒。
信當然沒有問題,祝阿大見過這種竹筒,知道里面應該另有機關。
鄞縣發生的事他私下裏打聽過了,終於知道那天晚上女郎叫他送去的東西是每次都惹得地窖炸爐的黑藥,而這個姓梁的縣令究竟做了些什麼。
正因爲如此,看到梁山伯都快死了,他家女郎卻一點難過都沒有,對於女郎對梁山伯那小子這般“薄情”,祝阿大爲這個好縣令感到同情。
不過同情歸同情,若女郎傷心欲絕,還不如薄情點好。
一拿到竹筒,祝英臺連忙趕祝阿大出去。
果不其然,臨出門前,祝阿大餘光裏看到女郎旋開了竹筒底部的一段竹節,掏出一張絹帛來。
哎,當上縣令果然就算不得窮小子了。
居然有錢買絹帛寫信。
鄞縣。
太守府派來的幾個都使,表情麻木地看着梁山伯又一次藉着他們的名頭和當地的刺頭周旋,成功的又收回一筆欠糧。
沒了士族的墳塋,甬江上下的百姓壯着膽子先在困龍堤上扒開了一道口,見那些豪族們沒有派人驅趕責難他們,於是一傳十十傳百,紛紛壯起了膽子,一點點扒掉了幾道困龍堤。
唯有最高的一處樁基穩固,又有棧橋相連,一時無法毀掉,再考慮到水很難淹到那種深處,於是支流上的那兩道殘堤還留着,被百姓們稱爲“九龍墟”,用來證明梁山伯曾經做過的功績。
變不了龍地,又引起了太守府的注意,這些士族立刻一改之前“大好人”的形象,不必楊勉帶着酷吏相逼,他們要欠糧要的比誰都積極。
幾方一起施壓,即使是最懶惰的農人也乖乖回去侍弄田地了。
即使梁縣令讓他們打了白條,以官府作保說要替他們先還欠糧,回頭秋收再還給官府就行,可看他那病懨懨的樣子,說不定第二天就蹬了腿,到時候再來的縣令可不一定就認賬,還是靠自己最踏實。
一時間,有罵那些士族翻臉不認人的,有罵梁山伯多此一舉害他們重債纏身的,更多的卻是可憐梁山伯的。
惹出一堆事,得罪一堆人,自己一點便宜沒佔到,被士族捆在堤上傷了身子眼看着隨時會死,這縣令當的,豈不是可憐
可憐個鬼
太守府的都使們,看着一邊咳血,一邊將楊勉等人以“私吞官糧”之罪判了收監押送的梁山伯,一副臭臉。
“諸位都使,你們都身兼監察之責,在下如此判,可還妥當”
梁山伯虛弱地擦掉脣邊的血漬,客氣地問。
旁邊的文書立刻從善如流地遞上判書。
“妥”
臭着臉的都使長擠出一個字,又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職位,將這判書當場確立了下來。
“這下我就安心了。趁我身體還能支撐,繼續下一個案子吧。”
梁山伯撫了撫似乎憋悶的胸口,張口喚道。
“下一個,楊厚才之父謀殺案咳,咳咳”
咳咳咳
幾個都使的胸口更憋悶了。
一天到晚咳,怎麼還沒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