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馬府的人一起來的, 還有會稽太守府對他的賞賜。
梁山伯最缺少的就是人手,會稽學館的同窗雖然能幹,卻大多都是書生, 在對待“刁民”這件事上, 和剛剛踏上仕途的梁山伯一樣,缺乏經驗。
牛班頭雖然明面上向着梁山伯, 但一來梁山伯一看就命不久矣, 武班的人都想爲自己留個後路,不肯賣力得罪人;二來當地大族也確實難纏,不少人還把官府當成擋人好處的惡人,真要動粗, 怕是要引起民變。
馬文才派來的人一到,梁山伯如今兩難的局面迎刃而解。
馬文才點了的人本就是馬父爲馬文才準備的幹吏, 都是吳興太守府的能人, 再加上外鄉人插手不考慮人情問題, 辦事效率自然不必多說。
梁山伯手下的佐吏看到馬文才果然派人來幫着梁山伯了, 可謂又是喜,又是悲。
喜的是梁山伯確實和馬文才是至交好友, 馬文才也不因他是庶人身份就輕視他, 相比也不會因爲他們是庶人就輕視他們,爲馬文才效力, 已經是當世極好的條件;
悲的是梁山伯已經是他們同輩之中少有的佼佼者, 最終也只能落得這個下場, 他們出身尚且不及梁山伯,這路日後又能走到哪裏
就在這喜悲交加的情緒中,梁山伯終於“油盡燈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裏“去了”。
梁山伯死時,身邊只有馬文才派來的心腹,以及他的同窗佐吏,因爲梁山伯生前已經爲自己安排好了後事,連錢都已經預備下了,又有馬家的人幫忙,這後事辦的很快。
這位鄞縣縣令病死在任上,用自己的性命爲鄞縣百姓博出了一個出路,有不少百姓還是感激他的。
所以梁山伯停靈在鄞縣縣衙的時候,有不少百姓都來弔唁。
他沒有後人,替他跪送迎人的是身受他大恩的楊家小子楊厚才,以及他的同窗朋友宋載言,守靈的是馬家派來的人。
楊厚才父兄皆因困龍堤而身受不幸,如今早已經做了決定,梁山伯沒有子嗣,他會替梁山伯照顧墳塋,他的後人也會世世代代爲他守墓,必不讓他死後墳前荒草一片。
在梁山伯停靈那天,府衙裏來了幾個不速之客,爲首的錦衣青年正是在困龍堤上哭倒的張家嫡子。
他們名義上是來弔唁的,卻來意不善。
他們既不如其他來弔唁的百姓和親朋故友那樣身着麻衣、白衣,也沒有帶着任何弔唁之物。
那曾經將梁山伯綁在柱子上的張家子一身張揚的緋袍,徑直走到梁山伯的牌位前,冷笑道:
“你倒是死的痛快,也是,攪了我們的局,還是早些死識時務。”
“張郎君,所謂人死爲大”
宋載言被張家公子氣得渾身直髮抖,站起身準備訓斥,卻被張家帶來的人拉到了一邊。
“來來來,讓我看看梁縣令的殮衣、棺裏安排的可妥當。若還是幾塊破布,我等少不得要爲梁縣令添補幾件衣裳上路”
他猖狂地笑着,在衆人還未反應過來之前,便讓下人拉開了梁山伯的停棺。
衆人何曾見過這樣囂張跋扈之人當下一個個都驚呆了,眼睜睜地見着那棺材被拉開了一個角,露出躺在棺材裏的梁山伯半張臉。
合棺之後再開棺是大不吉利,更別說現在還是正午時候,張家人還欲再掀,卻見跪在地上的楊厚才發出一聲淒厲的吼叫,一頭撞在了張家嫡子的身上。
他是種莊稼的出身,一身好力氣,這一下撞的張家郎一個踉蹌直接跌倒,他便順勢騎在張家郎的身上,手上還拿着撥弄燒紙火盆的火鉗,此時赤着一雙眼睛,手中的火鉗直指張家郎的眼睛。
“啊”
“厚才,不要衝動”
“你敢掀棺材我和你拼了”
他的父親便死在這人手上,和張家可謂是有殺父之仇。
連替他報仇的梁山伯也間接是被這人毀傷了身體的,楊厚纔對這人的恨意,猶如滔滔江水,永不能停止洶涌。
“你立刻讓你的人離開靈堂,慢一步,我就用鉗子燙瞎你的眼睛”
“你敢衝撞我你是忘了你阿爺怎麼死的是吧我告訴你,我會讓人打你鞭子,讓你”
張家郎君惡毒地威脅他,可話還沒有說到一半,就看見這莽小子手上的火鉗不管不顧地壓了下來。
“好好好,我讓我的人走,我讓他們走”
好漢不喫眼前虧,張家郎知道楊厚纔是真得下得去手的,嚇得連忙高聲大喊,讓大鬧靈堂的手下先離開府衙。
宋載言等人對張家郎是怒目而視,馬家派來的人等也是氣得抄起了竹竿、椅凳等物準備和張家人對峙了,卻沒想到這小子怒起傷人,竟做得出這種以身護棺的事情。
“我已經讓他們走了,你還不放我走”
張家郎嚎叫起來。
衆人看着楊厚才舉着火鉗的手不住顫抖,眼中也流出兩道淚痕,那手離張家郎的眼睛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楊厚纔想想梁縣令想想他爲何要放你走,要炸了困龍堤”
宋載言高聲厲喝。
“只有留住有用之身,才能圖謀日後”
楊厚才顫抖的手頓了一下,終於還是不甘地叫了一聲,將手中的火鉗子拋了,重新紅着眼跪在了梁山伯的靈前。
在衆人的怒目和唾罵聲中,張家郎灰溜溜地離開了靈堂,走之前自然少不了丟下“走着瞧,讓你沒有日後”之類的話。
馬文才的心腹之一低頭看了棺中的梁山伯一眼,輕輕合上了
棺材,走到楊厚才面前:
“你剛剛得罪了士族,以你的身份,怕是要挨鞭刑。張家人狠毒,說不得這鞭刑下去你就要出事,你想過怎麼辦嗎”
楊厚纔看了他一眼,搖頭道:“我孑然一身,以前既然能逃得過張家的追殺,現在就能逃得過他的鞭子,長者不必替我擔憂。”
那人見他行事看起來魯莽,頭腦卻清楚無比,也就知道了他爲何不但能在外存活這麼久,還能幫着梁山伯一起毀了困龍堤。
他起了惜才之心,彎下身子,在他耳邊悄悄說道:“若沒處可逃,可去吳興馬太守府上投奔。我會在縣衙後門十步外的槐樹下埋下你的盤纏,等此間事了,你且取了盤纏,趁早動身。”
在楊厚才驚訝的眼神裏,在其他圍觀百姓的議論紛紛聲中,這位馬家派來的“大人”有條不紊地繼續主持着喪事,渾然好像剛剛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