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人人都愛馬文才 >267.新的人生
    建康。

    國子學裏, 從宮中特意請來的禮官, 正一板一眼地教着所有的五館學子學習接駕的禮儀。

    梁帝蕭衍是非常勤勉好學的帝王,也欣賞同樣德行的學生,所以經常駕臨國子學講學,國子學中多是宗室和貴族子弟,出身低的見不到皇帝,出身高的根本就不需要學什麼接駕的禮儀,這禮官來國子學, 還是頭一次。

    爲了擔心他們之中的庶生因儀態不整而失禮, 太子蕭統還特地令人準備了幾十套樣式一模一樣的長衫。

    這羣“天子門生”都是不超過二十歲的少年, 並無老態龍鍾的或大腹便便之輩,穿上宮中織造的衣裳, 至少在衣冠和體態上還算得體。

    此時,這二十五位着白衫的少年都在恭恭敬敬地學着如何跪、如何站,哪怕平日裏他們如何意氣風發, 在這幾位宮中派來的禮官面前, 他們連牙都不敢齜上一齜。

    平原學館的學生們來的最晚, 幾乎是剛到沒多久宮中就下了旨,屬於最侷促的一羣, 偏偏平原學館與其他四館皆不同, 五位天子門生中有四位都是庶人, 獨剩的那一位士生看起來過的也很落魄, 靴底已經磨得很平。

    其餘幾館的學生都挺瞧不起平原郡的這些庶生, 到禮官指引他們站隊時, 大多嫌棄地到了更前面的位置,將這羣學生擠到了身後。

    整個隊伍因爲這些庶生以及想要冒頭的想法而小亂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馬文才看不過去,皺着眉對平原郡的庶生們說:

    “你們別亂走了,就站在我們旁邊吧。”

    五人之中,孔笙和褚向都是軟和性子,傅歧什麼都聽馬文才的,徐之敬自己現在也是個庶人,自然不能攔着他們靠近,於是馬文才一張口,其餘衆人皆無意見,平原郡的學生們也滿懷感激,終於解了被人擠來推去的窘境。

    平原郡爲首的學生在禮官沒注意的時候對馬文才拱了拱手,悄聲說:“多謝兄臺大度,在下平原濮遠行。”

    “大家都是天子門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什麼大度不大度的。”

    馬文才並沒有在這裏交友的意思,敷衍地點點頭。

    “在下吳興馬文才。”

    聽到他自曝家門,濮遠行一愣,似是不太明白他一個吳興人,爲什麼會在會稽學館就讀。

    不等他多想,那幾個禮官已經咳嗽了一聲,向衆人朗聲道:

    “明日汝等覲見陛下,務必要記得少言、少動,不得交頭接耳或東看西顧”

    他見衆學子都聽得認真,又說:“明日陛下來,並非是爲了考校功課,汝等也不必太過緊張,陛下問什麼,照實回答便是。幾位殿下和宗室王親也會陪同前來,若他們有發問,亦不可輕慢。”

    衆人一聽不是來考校功課的,有的歡喜,有的則有些失望,再聽說皇子們也要來,更是緊張不已。

    等禮官走了,衆人散去,馬文才想了想,沒有和其他人一般三三兩兩找地方多惡補下五經,而是問清了陳慶之在何處,領着幾位好友,找到了這位皇帝身邊的心腹。

    “我就知道你恐怕要來尋我。”

    馬文才找到陳慶之時,他正在國子學的棋室中打譜,見他領着諸人過來,這位御史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棋譜,問他道:

    “你想問什麼”

    “我想向先生請教,陛下欲將我們置於何處。”

    馬文才看似自信,其實心裏也沒底。

    前世時就算他一心苦讀,並不怎麼關心窗外事,但也很肯定當年五館生做天子門生的事肯定沒有,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這件事在國子學裏地沒掀起什麼漣漪。

    就如他們入國子學,連學官都不願意爲他們引路,從頭到尾都沒有見到幾個國學生來結交就可以看出,國子學對他們這些人,既沒有什麼興趣,也沒有什麼好奇,甚至可以說是無感。

    這和天子之前大張旗鼓要“重振五館”的架勢相差太大。

    “五館,曾是寄託着陛下一些宏偉野心之地,可這麼多年過去,五館中從未有過一位驚才絕世之輩,反倒是國子學中英才輩出。這麼多年來,陛下和世族門閥周旋着,想要爲五館的生存留一線喘息之地,可即便是陛下,也漸漸沒有耐心。”

    陳慶之惋惜道:“這天子門生是陛下最後一試,若人才可用,他必定破格遴選;可相反,若這些門生不可用,五館便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什麼”

    聽陳慶之說五館可能從此不存,和賀革有世交的馬文才和傅歧等人皆是一驚。

    “我也曾去過會稽學館,老實說,若沒有學館,只賀革開學授徒,你覺得是更容易成才些,還是如此開館更佳”

    他問。

    賀革乃是士族,山陰賀氏,每代皆出大賢,其父、其祖、其曾祖,都在士林中享有極高的聲望。

    若不是賀家爲會稽學館所累,就靠他們累世的聲望,也依然會求學者衆多。尤其是會稽的士族,但凡發覺族中有天賦的少年,都會送往他們的門下求學。

    如今賀革成了會稽學館的館主,許多士族出於門第之見,便不再送孩子去就學了,哪怕傅歧、徐之敬,乃至褚向這樣的士族子弟,大多都是家中不受重視或有所欠缺的子弟,並不是最寄予厚望的後輩。

    即使是賀革,爲了會稽學館的存續,也不能如以前那般安心做學問,而是替學館的師生到處籌集物資和財帛,如果賀革丟掉了會稽學館這個包袱,門下反倒能人才濟濟

    起來。

    是以陳慶之一問,衆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們雖是士族出身,可在會稽學館的幾個月裏,卻能明顯感受到那些寒生在得到機遇後的努力,劉有助和伏安這樣的學生,甚至能爲一紙好字而送了命。

    這些都是他們在大儒門下學習時無法感受到的,也就格外爲之震撼。

    “天才哪裏那麼易得。”

    兩世天資平庸的馬文才苦笑道:“天才全靠天賦,可即使有天賦,想要顯現出來,也得有合適的條件。若連五館都不復存焉,縱有再怎麼天賦驚人的天才,也只能泯然於衆人矣。”

    “天子高坐,他希望看見的,是能走到他面前的人。十年了,走到他面前的,依舊是那些士族。”

    陳慶之搖頭。

    “謝舉說到底還是限於門第之見了,他選拔的天子門生,皆爲士人。”

    “不是還有平原郡的庶生嗎”

    傅歧突然插嘴。

    “那些學生的策論,便是我看了,也要搖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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