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人人都愛馬文才 >第53章 光暗之間
    賀革是大儒,是名士,是教書育人的先生,他是真正的君子,也希望自己門下的人都是君子,馬文才自認自己並不能做到賀革和賀瑒那樣的君子,可是要見到一個人活生生死在自己面前束手不管,卻是做不到的。

    他不是徐之敬,但也不是賀革,他沒有立場勉強徐之敬一定要做到賀革那樣的君子,也無法勉強徐之敬就成爲徐文伯、徐雄那樣的徐家人,在他看來,他提出要求,徐之敬以要求回之,兩人各取所需,也是一種相處方式。

    一個求心安,一個求所得,劉有助不過就是兩人滿足各自希望的載體,劉有助的命和他的資格,不過也是互相得到的報酬而已。

    馬文才並不怨怪徐之敬,也不怨怪任何人,所以賀革在喝問他的時候,他沒有退讓害怕,也沒做出劉有助被救活了,就利用賀革的憤怒反悔付出報酬的事情。

    士便是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他的答案賀革自然是滿意,屋子裏的祝英臺明顯也感動到熱淚盈眶,但他內心一片疲憊。

    所有事情的發生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違揹他“懲惡揚善”的初衷的,是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的,即便他已經接受了這樣的結果,可還是有轉頭離開這裏的衝動。

    他突然不想見到任何人,只想安靜待一會兒。

    同樣不想見到任何人的還有徐之敬,他對賀革一副“孺子可教徐之敬你要學學師弟”的表情嗤之以鼻,在得到馬文才肯定的答覆後嫌惡地彈了彈衣袖,準備回去休息。

    “這人不能一直放在我這,丙舍也不是能養傷的地方,先生既然如此慈悲,不如就讓他在你的客院裏養傷,最好再撥三五個下人專門伺候……嘖嘖嘖,這年頭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攀附,今日他要是救的是個庶人,就要死在哪裏了。”

    聽到徐之敬冷漠的回答,賀革只是嘆了口氣。

    徐之敬本來已經準備回內室了,行至一半時似是被什麼吸引住了注意,突然彎下腰撿起了什麼。

    屋子裏的人都圍在劉有助身邊,誰也沒注意這個插曲。

    他看了下蛇叉的前端,皺着眉頭用衣袖擦去血痕,露出蛇叉本來的面目。

    這蛇叉用了多年,早已經是斑斑鏽跡,更有一股難聞的腥臭,徐之敬剛剛拔出蛇叉時爲了儘快止血,未曾注意到它,此時看了此物,頓時覺得頭痛。

    他站着的時間太長,賀革立刻察覺到了不對,開口相詢:“之敬,是不是有哪裏不對?”

    “給劉有助準備後事吧,這幾天有什麼想留的話,可以讓他家人來聽一聽。”

    徐之敬一開口,就驚得屋內所有人一凜。

    “爲何?你不是說傷口包紮好了,現在只要靜養看他恢復情況如何的嗎?”祝英臺看着徐之敬手握鐵叉眉頭緊皺,突然生出一種不好的猜測。

    難……難道……

    “這蛇叉是粗陋的制物,上面滿是鐵鏽和銅鏽,更有蛇血和各種髒污之物,想來也沒有被清洗過。我之前是處理了他的傷口,爲他盡力止血包紮,已經盡了我所有能盡的能力。”

    徐之敬第一次嘆了口長氣,不是爲人命惋惜,而是可惜自己白費了那麼多力氣。

    “我之前還說他運氣不錯,銳器雖看起來可怕卻避開了臟腑,現在想想,他實在是運氣太差,被這種污器所傷,除非真的出現奇蹟,否則回天乏術。”

    “爲何?”

    馬文才緊緊盯着徐之敬的表情,發現他沒有任何推辭戲耍的神色,面色也凝重了起來。

    “這是七日風的一種,此時風痹已經隨着污穢之物進入他的身體,接下來幾天,他會發燒、痙攣,出現各種異狀,大部分人在第七天就會窒息而死,即便沒死熬過十天,不死也是個廢人。”

    徐之敬丟下手中的蛇叉,嘆道:“你是要謝謝他,如果這蛇叉插在你身上,即便你是士族,而我拿出最大的努力救你,你七日後也是要死的。”

    “此物不祥,最好回爐毀之。”

    祝英臺聽到徐之敬說起劉有助接下來該有的種種症狀時,就已經知道了他說的是什麼,不是什麼風痹,而是破傷風。

    在沒有抗生素和抗病毒血清的時代,冷兵器戰爭中最怕的就是感染,而感染了破傷風,除了死也沒有別的路走。

    三國演義裏說周瑜是被諸葛亮氣死的,其實那是三國演義爲了戲劇性的杜撰,周瑜實際是死於流矢,受到箭創後感染而死。

    東吳的孫策,也同樣是面部中箭而死。

    以他們的地位,當時肯定是得到了最好的救治,可依舊還是死了。

    徐之敬雖然出身東海世家,可醫者也有其時代的侷限性,若他肯定劉有助感染了破傷風,那劉有助……

    祝英臺看着昏迷在門板上的劉有助,嘴角甚至還有一絲笑意,只覺得那絲笑意是如此諷刺,胸中梗的難受。

    “一點救的法子都沒有了嗎?我看他現在情況還算平穩。”

    賀革是最不願學館中出現人命的,只要尚有一絲希望,都願意嘗試。

    “先生既然不相信我這個學醫之人的話,又何必再問我能不能治?”徐之敬看向馬文才。

    “馬文才,你我當初的約定是我出手救他,可沒說我一定救活他。他這傷是天意,並非我不盡力救治,約定依舊算數,你可有異議?”

    “你……”

    風雨雷電眼睛都氣紅了,恨不得上去揍他。

    花費了那麼多心思,付出那麼大的代價,結果他輕飄飄一句“這是天意”?

    “並無異議。”

    馬文才出手按住身邊的從人,他的表情隱忍而帶着一絲了悟。

    “等會兒我會讓風雨雷電將他擡到先生的客院中,謝徐兄沒有隱瞞他中了‘七日風’的事情。”

    徐之敬沒想到馬文才會感謝他這個,意外地認真看了馬文才一眼,含笑頷首。這一次,他是真的離開了。

    “他以爲他會活下來……”祝英臺的鼻子酸澀,“他剛剛以爲自己會活下來,現在就有人要告訴他會死,這也太殘酷了。”

    “那就先不要告訴他。”

    馬文才走到她的身側,揉了揉她的腦袋。

    他是真的疲倦了。

    “不是還有七日嗎?也許會有什麼轉機。我也會替他延請名醫診治,盡人事聽天命。”

    祝英臺傻愣愣地擡頭看着馬文才。

    “我知道你心軟,如今一定是自責自己去了西館纔出了這事,但今日沒有你,他日也會有別人成爲伏安遷怒的對象,因爲他就是那麼陰險毒辣之人,見不得別人過得比自己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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