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傳出去的話,現在幾乎已經傳遍整個學館了。”梁山伯臉上有些不安:“馬兄,是想要做點什麼?”
“你日後便知。”
馬文才心情有些沉重,對梁山伯點了點頭。
“辛苦了。”
“是劉有助那裏,又有什麼不對嗎?”
梁山伯看了眼馬文才身後。
風雨雷電都不在,是去做什麼了?
“他的傷口惡化了,外面開始有些腐爛。館裏建在山上,醫者都說太潮溼,這段日子又老下雨。但他傷勢過重,也沒辦法擡走去其他地方養傷。”
馬文才知道祝英臺心軟,和她說這些她又要難過許久,左看右看,確實也只有梁山伯是可以吐露的對象。
“我去問了徐之敬,徐之敬說對這種貫穿傷口,最怕的就是傷口惡化,一旦惡化,各種問題接踵而來。而且他中了七日風,即便能熬過傷口惡化,也可能活不過七日,徐之敬不願意大費周章……”
“爲何?他嫌麻煩?”
梁山伯皺眉。
“不,他說無論是動刀剜去傷口,還是用火炭燒灼,傷重者都要受到巨大的折磨,而劉有助又不是身體強健之人,說不定傷口還沒惡化,就因爲這些刀剜火燎先痛死了。反正是要死的,不如開些安眠鎮痛的湯劑,讓他在牀上睡上七八天,好過活人受盡折磨而死。”
馬文才嘆氣:“你我不是醫者,見到劉有助那樣自然是心有慼慼焉。可徐之敬那幾年見慣了有人死在面前,已經越發冷靜甚至於冷酷。我心裏明白徐之敬說的是對的,可……”
活生生看着一個人等死,又哪裏只是對將死者的折磨?
“你已經做到你能做到的。”梁山伯只能虛弱地安慰,“此事其實也因我而起,若不是我求馬兄替我洗刷這不白之冤,也就沒有後來的事情。我如今沒做到任何事情,倒是馬兄損失良多……”
“我有何損失?哦,你是說那‘天子門生’的資格……”
馬文才一點都不擔心地擺了擺手,“那個先不提。你說你沒幫到我什麼,怎麼會呢?這次出了這麼大事,照理說也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惹出來的,可從上到下竟沒有一個人說我不好的……”
馬文才像是看到了什麼新的寶貝一般看向梁山伯:“是你在院外安撫丙生時說了什麼,對吧?”
梁山伯愣了愣,沒有回答。
“我從過去就一直好奇,你梁山伯有什麼本事,竟能讓所有和你接觸過的人都只說你的好話,哪怕對你嫉妒地快要發狂,真到了能落井下石的時候,也只有魯仁幾個做賊心虛又有私怨的跳出來而已,大部分都只是沉默不語。”
馬文才驚歎着說道:“你那時候肯定覺得心如死灰,可你要知道,無論一個人平日如何優秀,落難時還是大多都牆倒衆人推,能夠不言不語不推你入萬丈深淵,就已經是萬幸,更別提還有祝英臺這樣的爲你美言。”
馬文才前世最低谷時便是如此。
踩他最狠的,往往便是平日裏他最熟悉的人,有些人他甚至當做摯友,可那時他們斷絕關係的卻比別人更快。
所以即便他心裏明白祝英臺前世欠她太多太多,可這一世,他卻依然無法對她生出怨恨復仇的心思。
因爲他在那時,做夢都想要的,便是一個在他落難之時願意站在他身前、爲其據理力爭之人。
上天何其諷刺,如今他得了無數人的尊敬,可除了前世將他害的萬劫不復的祝英臺,他卻再也信不了任何人了。
“馬兄安慰人的本事,實在是高妙。”
梁山伯苦笑着摸了摸鼻子。
“我不是在恭維你,而是你這個本事,有時候能做很多事。譬如這次,我要你散出去的消息,不過半日就已經傳遍館中,人人都將我恨不得拜爲‘聖人’,你以爲這容易?控制一地之喉舌,恰巧是最難的。”
馬文才笑着看他,“你既然願意以我馬首是瞻,我便把你當成自己人。你日後的前程,我若能照拂,必定照拂一二。我性子傲又不愛和庶人接觸,許多時候,怕是要勞煩你幫我做些事情。”
馬文才看着梁山伯露出意外的表情,表情也很輕鬆:“放心,我知道你是個心善之人,絕不會違揹你的良心。”
“哎,我哪裏是擔心他讓我做違背良心之事!”
梁山伯心中暗歎。
“我是在想他小小年紀,想的如此之多,難不成他心中肩負的東西,比身負血海深仇的自己還重不成?”
“馬兄,你想走的多遠?”
梁山伯看着面前長身玉立的公子,好奇心不由得升起。
“我?我想出將入相,官居一品。我要我馬家從我後灼然門第,世代罔替。”
馬文才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高昂着頭說出一大段豪言壯語,將紈絝子弟自命不凡的模樣表現的淋漓盡致。
梁山伯神色如常,毫無嘲笑之意。
馬文才的餘光掃了身側的梁山伯一眼,似是不經意反問:
“你呢?你想走的多遠?”
“我?”
梁山伯看向漆黑的夜空。
在皎月的映照下,似乎黑暗也無法掩蓋任何罪惡,繁星也無法與銀月爭輝。
可在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依舊有許多看不見的地方,蹲着時刻準備擇人而噬的妖魔,要將他這樣的人拖到深不見底的地獄。
“我沒有馬兄這樣高遠的志向。”梁山伯說:“我此生最大的目標,是在御史臺裏爲一侍御使。”
“侍御使?”
聽到梁山伯的話,馬文才真的是喫驚了。
自魏晉以來,御史一職便一直掌握在寒門手中。
因爲御史臺工作量太大,不夠清貴,又老是做得罪人的事情,很容易結下仇怨,士族們都對御史臺棄如敝履。
可天子卻需要一種完全不倒向士族、爲他所用的聲音,又需要有人去做實事,所以歷代御史臺的御史大夫,往往都是皇帝的心腹,也俱是寒門出生。
因爲御史臺從上到下幾乎都是寒門聚集,士族甚至笑稱“御史臺”爲“吏門臺”,見御史出門則紛紛避之不及,與之涇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