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要了她的小命了!
祝英臺上輩子也是江浙人士,所以傳來後繼承了祝英臺的身體,聽着這吳儂軟語還沒什麼不適應的,加之士族南渡已經有很久了,早已經習慣了日常生活中說吳語,平時自然是沒什麼的。
但這時代的正統語言,是洛陽雅言。
洛陽“居天下之中”,洛陽作爲整個“漢文化”發源地的核心區域,自然被當做漢話的重要依據,而洛陽“居天地之正”,自漢時起,“洛陽雅言”便爲天下正統,之後幾乎各個朝代、各個地域的官話,都要用“洛陽雅言”。
於是乎讀書也好,上朝也好,官員之間互相交流也好,對外國來使外交也好,官方使用的是“雅言”,“雅言”作爲天下讀書人的“普通話”,對讀書人有着極爲嚴格的要求,無論是切韻還是讀詩詞歌賦,他們都要使用“雅言”。
有句話叫“中華音切,莫過東都”,哪怕現在洛陽給鮮卑人佔了,他們還是用的洛音。
寒生們讀書之後最大的問題,就是不會“洛音”。
吳音和洛音有很大的區別,許多寒生在丙科學會了書和算後,來到乙科,可拿到作爲課本的《詩經》和其他辭賦,卻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讀。
因爲他們發現自己的讀音和其他人是完全不一樣的!
等請教過士族之後,他們才發現,在上層的正規交際場合,如果你不說“洛音”或說“洛音”不標準,即使你是士族,其他人也會恥笑你,自魏晉以來,人和人交往特別講究身份、門第,這種影響絕對不可忽視;
其二,官員也好,儒生也好,爲了辦公、交流的需要,也必須學習並熟悉雅言,否則很難和以讀書人爲主體的文官隊伍進行有效的溝通。
一時間,“雅言”課就成了乙科一入學必學之課,只有將“雅言”學好了,方能繼續往上去讀《五禮》。
律學雖不需要有雅言繼承,可你雅言都沒學好,也跳不到乙二去讀律學。
祝英臺的原身倒是會說雅言的,只是祝家人並不出仕,也沒什麼動不動吟詩作賦的習慣,平日裏雅言用的極少。
昨晚祝英臺知道自己今天要上“語言課”,連忙抱佛腳求馬文才給了幾本書,可是卻對古代的八音看的是一頭霧水,想要讀幾段雅言,自己先把自己笑了個半死,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這就跟你說慣了普通話再去學方言一樣,如果過不了心理這一關,怎麼都學不會了。
傅歧沒想到祝英臺還有心理障礙,也沒想到祝英臺最大的軟肋和那些寒生一樣,他和馬文才想的差不多,祝家也是大族,何況祝英臺飽讀詩書,要是連“雅言”都說不好,那才叫真見了鬼了。
不但傅歧這麼想,教導乙科的胡助教也是這麼想的,高門子弟許多未曾說吳語就開始雅言,當他看到祝英臺坐在後排時還愣了愣。
不過他是助教,又不好做出特別注意某個學生的樣子,只能咳嗽了一聲,開始上課。
“《論語?述而》中,孔子曾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雅言是每個讀書之人必須學會的重中之重。我知道在堂的各位許多都不會或者不敢用雅言,其實雅言是一種氛圍,只要你們習慣了它的聲韻,就會敢於開口了。重點是要多讀、多聽、多學。”
胡助教認真地激勵着學生們。
“要敢於發音,敢於開口!多說雅言!”
祝英臺原本還繃着臉皮認真聽課,等聽到胡助教這一句時實在繃不住了,趴下身子就開始伏案而笑。
這跟他們那上“瘋狂英語”一樣啊!
連說辭都是一樣一樣的!
同學們,同學們,聽力是關鍵啊!口語是關鍵啊!
要敢開口!敢開口知道嘛!
啞巴英語是要不得的!要注重發音,音標要學好啊!
媽蛋她好想笑啊!跑到古代還要學外語,阿不,重學普通話啊!
悲劇到家了有木有!
好在她坐的靠後,除了傅歧以外,沒人注意到祝英臺這不同尋常的態度,直到胡助教開始要求所有學生讀一段《論語》後,祝英臺還是趴在桌子上一直在抖。
難不成祝英臺犯病了?
可胡助教根本沒給他去關心祝英臺的機會,在所有人停下搖頭晃腦的讀書後,胡助教點了傅歧起身。
讀書聲停了,祝英臺也直起了身子,只是臉皮發紅,眼眶裏也有些淚水。
傅歧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難道是祝英臺成績太差,聽得自慚形穢?
“傅歧乃是靈州傅氏出身,雅言說的極好,平日他都在乙三上課,雖不知今日爲何來了乙一……”
胡助教眼睛的餘光,從板着臉掐着自己大腿肉的祝英臺臉上掃過。
“不過這也是個機會,讓你們知道自己和乙三學子的差距。”
他用親切的眼神看向傅歧,頷首道:“傅歧,你將《關雎》讀上一段,讓他們聽聽。”
傅歧來乙一就知道會有這事,倒不扭捏,張口就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胡助教一聽這正統的雅言就在心裏喝了聲彩,忍不住隨着切韻搖頭晃腦。其餘學生也是屏聲息氣一起搖頭晃腦,生怕漏了他的發音。
“噗嗤!”
媽啊,這是河南話啊還是陝西話啊,媽啊分不清啊!河南話是這樣嗎?不是這樣的吧?這是唱歌吧?啊哈哈哈!
祝英臺聽到第一句就又趴下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哈哈哈,好qiu!第四聲啊!
媽媽啊啊啊啊!她不行了!
這比剛纔六十重奏版古代洛陽話還讓人想笑!
祝英臺重新趴在案几上抖。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傅歧原本背的好好的,其他學生也是一臉認真聽取的樣子,可又聽到奇怪的“噗嗤噗嗤”聲,忍不住一頓,往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
他這一頓,所有人跟着音韻搖頭晃腦的節拍也陡然一亂,莫名其妙地看向傅歧,然後隨着傅歧看向的方向看去。
而後,他們便看到了伏在案上亂抖的祝英臺。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這下,傅歧也沒心思再好好讀了,語速極快地把剩下的幾句讀完,氣呼呼地坐下。
這祝英臺是怎麼回事?
瞧不起自己嗎?
就算他覺得自己的雅言說的不好,也不必笑話成這樣吧!
同樣生氣的還有教授《雅言》的胡助教。
他板着臉把滿臉通紅的祝英臺叫了起來。
“祝英臺,你笑得這般暢快,想來洛音比傅歧還好?”
祝英臺連忙揉着肚子使勁搖頭。
“沒有沒有,助教,學生雅言學的差極了!”
胡助教以爲祝英臺是假意推辭,冷哼一聲道:“雅言好不好,要讀了才知道,祝英臺,你把《關雎》也用雅言讀一遍吧。”
祝英臺站在那裏,頂着“萬衆矚目”,從額頭紅到了耳根,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舉動實在是匪夷所思。
可她要怎麼和他們解釋,一個說了幾十年普通話的人簡直沒辦法適應什麼“雅言”?就算有記憶在腦子裏,這習慣是根本改不了的……
呃……
別說讀了。
看着傅歧對他怒目而視,再看着胡助教一臉“你再胡鬧給我滾”的表情,祝英臺只能硬着頭皮,蚊子哼一樣的開口: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噗嗤!”
她的qiu音猛然一下破了音,噗聲震天響,惹得胡助教當場變了臉色。
“祝英臺,你給我出去站着!課沒上完不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