蕎耳初到冒籍君身邊時,冒籍君還是皇子,她只是一個無甚背景的妃妾,因爲美貌入選王府,常因她這老媽子的身份遭人詬病。
後冒籍君上位,流露出與粟朝友好往來的舉動來,又有五公主來北,蕎耳那點子與粟朝的牽扯就愈發不值一提了。只是見到宋稚,瞧見她眉目間的溫婉之氣,總叫蕎耳想起自己幼時坐在奶媽子膝上,聽她所描述的那些粟朝翠色風景,好感油然而生。
宋稚將那幾幅首飾設計圖樣都留給了蕎耳,回到王府,卻見沈白焰不在,她倚門正欲抓個人來詢問一下,就見他滿臉慍色的拎着劉勤瀧的領子從迴廊上走來,越過欄杆,將他狠狠扔在院中。
便是在盛怒之下,沈白焰還是避開了宋稚昨日辛苦堆起來的一個與人同高的雪人。
院裏積雪被鏟盡了,磚地裸露,劉勤瀧被砸的夠嗆,半天在地上都爬不起來,好不容易掙扎的爬了起來,咳出兩口血沫來。
沈白焰絕不是容易暴怒失去理智之人,叫他如此生氣必然有因,宋稚走了過去,問:“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讓他混跡在我們隊伍中,多少有些不光彩,卻也是從長遠計。可沒想到竟報在我自己的身上了!”沈白焰冷冷的看着腳邊的劉勤瀧,道。
宋稚見他猶自氣惱,便問他身後的素水,“發生什麼事兒了?”
“這人心懷鬼胎,偷偷溜到咱們在城外的馬隊裏。”素水睇了劉勤瀧一眼,目光中飽含殺意。
“若非心虛,爲何怕我出現?”劉勤瀧擦了擦嘴邊的血,不屑道,“王爺,我瞧着那種馬,可不止五百匹吧?”
原本,沈白焰心裏早已有了盤算,帶着五百匹馬兒原路返回,例外三百匹則由駱駝帶着自西境,從宋令眼皮底下過。
“你敢說這樣的話,可是料定了我不敢殺你?”沈白焰此刻竟笑了一聲,笑聲叫人膽寒。
宋稚轉身便走,她的突然離去叫劉勤瀧有些發矇,他失了幾分底氣,眼中多了幾分膽怯和惶恐,他兀自強撐,擡首對沈白焰道:“你若殺了我,如何對趙辭將軍交代。”
沈白焰傲慢睥睨的眼神叫劉勤瀧心中打顫,他聽到沈白焰淡淡的開口,“你倒是挺沒有自知之明的,不過一個幕僚而已。”
冰冷鋒銳的掌風在劉勤瀧脖頸上劃過,他本以爲自己要死了,右手顫抖着摸了摸自己脖子,卻沒有摸到血。劉勤瀧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天真的以爲沈白焰真的有所顧忌,打算放他一馬。
“我改主意了。”沈白焰看了一眼自己掌心,掃了劉勤瀧一眼,偏首對素水道:“東西你可都齊全?”
素水一聽,笑得極是開心,道:“全乎的很,王爺,就交給我來做吧。”
沈白焰徑直走了,與宋稚方纔一個樣。劉勤瀧迷迷糊糊的看着素水,見這個清秀女子對自己極溫柔的笑了一下,隨後便是渾身一麻,失去了意識。
宋稚在屋內並沒朝窗外偷看,可沈白焰一進屋,她便道:“你不殺他?”
沈白焰也沒問她是怎麼知曉自己沒動手的,只是道:“我想了想,他倒是有別的用處。咱們之後若在京城住不下去了,卻也不能對四處情形都眼盲心瞎的。”
宋稚將茶遞給沈白焰,夫妻二人短短兩句話,不知囊括了多少百轉千回的心思。
“明日咱們就啓程回去嗎?”宋稚問。
沈白焰道:“雖說這樁交易並未擺到檯面上來,可咱們動作那麼大,總會有人知曉。早些走吧,免得橫生枝節。”
聽他這般說,宋稚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與沈白焰沉靜的目光碰在一起時,她又瞬間放鬆了下來。
宋稚即將回來的消息由林老太爺告訴了蠻兒和初兕,這兩個孩子自然高興,與林老太爺和林老夫人日日夜夜的相處下來,彼此之間的感情也增進了不少。
林老太爺還會在孩子們睡着的時候悄悄去探望,這可是獨一份的待遇!莫說林天郎了,便是這寶兒,也不曾有過這樣的待遇。
不過,這寶兒也從沒在寧聽院過夜,可仍能由此看出蠻兒和初兕這兩個孩子有多討林老太爺的喜歡。
林老太爺在朝堂上浮浮沉沉的幾十年,見慣了人心詭譎,陰謀錯亂,對性情真誠純淨之人最是喜歡。所以他看重林天郎這個孫子,也喜歡蠻兒和寶兒這幾個重孫輩。
不過蠻兒很是沉穩,一點也沒晃動。
她很懂事的在門口立住了,脆生道:“曾外祖父,蠻兒給您送點心來了。”
“一個人能進來嗎?”林老太爺自然知道這蠻兒不是單獨前來的,他這樣說,顯然是隻許蠻兒一人進來。
蠻兒對團圓點點頭,示意自己可以,團圓便退到了一旁,蠻兒道:“外祖父,蠻兒一人進來。”
裏邊開了門,團圓見到衣裳一角,斷定不是林老太爺,她的眼神下移,只看着蠻兒無虞的邁過了門檻,便移開了目光。
“飛嵐叔叔?”蠻兒驚奇看着來人,一雙眼眸好奇的眨巴着,極爲可愛。
“公主。”飛嵐對她抱拳行禮,想要幫她端點心。
“誒誒,”蠻兒忙避開了,道:“我自己來。”
林老太爺便和飛嵐兩個人看着蠻兒步步的走到茶几邊,將甜湯和芡實糕擺好,然後對林老太爺甜甜一笑,道:“曾外祖父快喫吧。”又轉頭對飛嵐道:“飛嵐叔叔也喫吧。我端了許多嗎?”
“你難道不喫嗎?”林老太爺摸了摸她的腦袋,在椅子上坐下。
“我是喫過了來的,”蠻兒靠在林老太爺膝上說,可眼睛卻不由自主的看向芡實糕,豎起一根手指對林老太爺說:“再喫一個芡實糕就可以了。”
林老太爺密實的鬍鬚向上擡起,飛嵐過了好一會子才反應過來,這是林老太爺的笑容。
當認識到這一點之後,不知道爲什麼,飛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與林老太爺也見過幾面了,從未見他笑過,也很難想象他笑起來的樣子。
飛嵐搓着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神遊太虛的想着,‘如果某天王爺笑眯眯的對自己說話,大概也會是這種感覺吧?不過王爺自從有了夫人之後,倒是溫和了許多……
‘嗖’的一聲,一個茶杯飛向飛嵐,飛嵐思緒還在九霄雲外,手裏已經攥住了這個茶杯。
他疑惑的看看自己的掌心,又看看自己對面那倆曾祖孫,林老太爺有些尷尬的輕咳一聲,心道,‘怎麼這憬餘手下的頭一號,看起來傻乎乎的?’
“這事兒還沒聊完呢,坐下一塊喫些吧。”林老太爺道。
飛嵐有些拘謹的站着,也不知這屁股該不該沾着椅子坐下。
林老太爺不耐煩的皺了皺眉,叫飛嵐看出幾分老年沈白焰的的感覺來,他一溜煙飛過來坐在椅子上,手腳麻利的分好了兩碗甜湯。
林老太爺什麼也沒說在,倒是沒皺眉了,端着碗湯慢條斯理的喝着。飛嵐鬆了口氣,像個媳婦似的捧着甜湯喝了兩口,一擡眼見蠻兒用帕子託着一塊芡實糕遞了過來。
他剛接過來咬了一口,就見林老太爺放下了碗,扶着自己的膝蓋,“巫族的草藥的確管用,只是你們得了這麼多,巫族人難道不會不樂意嗎?”
飛嵐匆匆忙忙的嚥下,差點沒噎死,拼命順氣才緩過來,道:“咱們又不是強取豪奪,原先也是給了不少好處在的,而且巫族的族長與老王爺是舊識,好辦事許多。老大人您只管放開了用,不會緊着的。”
林老太爺膝蓋的舊疾一直是大家心裏的一根刺,冷天發作的格外厲害,自用了沈白焰讓人送來的草藥之後,便舒緩了許多,夜裏能踏踏實實的睡上一個整覺了。
“憬餘的父親的確是天縱英才,年輕的時候大家都以爲是他在到處瞎玩鬧,卻沒想到便是這東遊西逛,他做的也比旁人來的出色。”林老太爺對沈長興的印象一直以來都很好,連帶着對沈白焰也多提攜幾分。
早在宋稚與沈白焰成婚之前,林老太爺就與沈白焰暗地裏有了很深的交情,所以林老太爺在得了順安帝想要賜婚於宋稚和沈白焰時,纔會默不作聲,因爲這沈白焰的人品相貌,他本就是極滿意的。
成婚之後這往來更是名正言順,只是太過頻繁也不好,也會暴露沈白焰的籌謀,所以今日飛嵐是悄聲來的。
“只是,真有必要退的那般遠嗎?”林老太爺撫着蠻兒的發頂,十分不捨。
“王爺說了,且看歸途吧。”飛嵐道,給林老太爺送了這次藥之後,他便要去接沈白焰一行人了。
因爲,這歸途,怕是不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