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不想
每每午夜夢迴,他總是會想起那個渾身是血,眼底涌出惱怒之意的女子,她直勾勾地看着他,質問他,爲何將她的女兒弄丟了。
他心中無比愧疚,可這份愧疚卻做不得什麼。
白鎮堂的沉默讓老太君心中也不大舒服:“若沒有這一次的死裏逃生,也許爲娘也不會懂得什麼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若不是爲娘亂點鴛鴦譜,若不是當初爲了雁兒,而今的羽兒,應該有孩子了吧”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自從四年前白羽死在亂葬崗之後,白府上下就一點兒都不得安寧。
言王權勢日漸增大,波及到楚氏外戚的地位不止,還將歐陽家不少安插在朝廷的眼線都給連根拔起,如今的歐陽玉嬋就像一隻沒牙的老虎,再掀不起什麼腥風血雨。
可
皇帝也不知道怎麼的,選秀選了好幾次,按理說白鳳一直都在宮中伺候着,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不僅僅沒法子爬上皇帝的龍牀,甚至連選秀都入不了,一切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也許,這就是報應吧。
白家的姑娘,怎地都這般命苦
老太君嘆了口氣。
“老太君,二小姐來了。”張媽在院門口道,“可要讓她進來”
“進來吧。”老太君說這話的時候,還是看着白鎮堂:“鎮堂,雁兒自從四年前瘸了腿,可就不那麼好挑選夫婿了,如今爲娘替她找的,也許不是最好的,但卻是最適合她的。”
白雁是什麼性子的人,身爲從小就溺愛她的祖母,老太君自然是知道的。
不服輸、驕傲如孔雀,可若是曾經,她還是個武者,還是個四肢健全的姑娘,在安邑城只有那人中龍鳳才能夠配得上她。
但現在,她是個瘸子。
白雁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張媽要去扶她,她卻不肯,執拗地朝老太君拜了拜:“孫女兒見過祖母。”
老太君心下一沉,如此大方得體,本不該有此遭遇。
“快,坐下吧。”
老太君勉強地笑了笑:“適才,我和你爹正說起你那位未來夫君。”
白雁的臉色極致不好看,她來這兒就是爲了此事。
“祖母,雁兒不想嫁。”
白雁到底是沉不住氣的,她不想委屈自己。
若是要嫁給遠離安邑城的小小地方官,她不如在安邑城繼續做她的白家二小姐。
“你已經二十五歲了,以你現在的條件,要找個心中匹配的,只怕”
不容易。
老太君並沒有將最後這三個字說出口,她嘆了口氣。
蹉跎了歲月,對於女子來說,是極其殘忍的。
二十五歲,又是個瘸子,待字閨中,只能做老姑婆,到時候定然會淪爲安邑城的笑話。
白雁心高氣傲,從小就被人捧在手心裏面,若落的如此下場,她必定會承受不住的。
“祖母,我並不想”
“雁兒,你性子高傲,若是在安邑城找個人嫁,雖現在你爹還有官爵在身,能夠壓得住一時,可他年歲漸長,尚書的位置遲早是要交出來的,到時候,沒了你爹當靠山,你的日子在大戶人家不好過。”
老太君處處爲她着想,心中滿是愧疚。
若不是當年她看走了眼,一心阻止白雁和言王,現在,那位曾經的言王,而今的攝政王身邊的王妃,必定是白雁了。
她愧疚難耐:“雁兒,你放心,大婚之日,祖母定會將最好的給你。”
白雁暗暗地捏緊了拳頭,她垂着頭,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兇狠目光。
今日她是來求老太君退婚的,可現在退婚大抵是不能了,只有另外一個渠道了。
她緩緩地擡起頭來,嘴角勾了勾,看起
老太君見白雁這般好說話,心情也舒暢起來:“好,好,你三弟也回來了,你們姐弟兩該好好地說說話,以後你遠嫁,見他的次數就少了。”
白雁點點頭:“聽聞三弟是要去御林軍當值嗎”
“是呀,”老太君佈滿老繭的手,輕輕地握住了白雁細膩的手:“你爹尚在,自然得爲他謀劃一件好差事。”
白雁微不可見地動了動手指,呵
爲白鯤就能夠謀一份好差事,爲她,就只是讓她遠嫁。
當真她沒有了利用價值
“爲何不在鎮撫司謀差事呢”白雁淡然一笑,“如今的御林軍,早就潰不成軍了。”
“誒,這話怎麼能夠這般說。”老太君握緊了白雁的手,“御林軍終究是皇上身邊的親兵,鎮撫司不過是朝臣的一番作爲罷了。”
朝臣
白雁嘴角勾了勾,那也是赫北皇朝最大的朝臣。
白鎮堂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地注意着白雁的表情,他始終覺得這個女兒不大像他,反而像極了歐陽玉嬋。
他和歐陽玉嬋之間,談不上情愛,唯有相互扶持。
世家之人,婚姻終究是奢望。
想到自己的兒女們即將要步他的後塵,白鎮堂就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樣走下去,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娘,不早了。”白鎮堂站起身,“明兒個我還要當值,就先回去了。”
“好。”
“雁兒,你再多陪陪祖母,遠嫁之後,就少見了。”
多年之後,白鎮堂十分後悔自己這一夜的舉動,倘若他能夠
白雁乖巧地點點頭,然後笑道:“爹,希望我出嫁的時候,你們能夠衷心地給我祝福。”
“那是自然。”
白鎮堂信步走出梅蘭苑,心中卻惴惴不安,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患得患失,有些不大舒服。
他徑自往白府最樸素的小院走去,此刻,李氏早就燉好了糖水等他了。
只有在進入這個小院的時候,白鎮堂纔會有知道什麼叫做夫妻。
他進了屋子,房間裏面瀰漫着淡淡的糖水香味,讓人食指大動。
李氏安靜地靠在貴妃椅上小憩着,他從木施上取了衣裳爲她蓋好,不想卻擾了她的清夢。
“來了。”李氏淡淡地吐出兩個字,然後起了身:“老太君的身體可好了”
“好了。”白鎮堂的臉色並不是那麼好看。
李氏挽着他的胳膊走到桌前:“怎麼了”
“有時候,我覺得十分虧欠你。”白鎮堂嘆了口氣,“從前羽兒在,爲了羽兒,我不敢對你有幾分寵愛,讓你深居簡出,而今你身子熬出了問題,我們卻沒法子再要個孩子了,想想以後若我走在前面,你孑然一身,我實在對你有愧。”
李氏笑了笑:“你我夫妻,何必說這些”
她攪動了下糖水,已經溫熱了:“喫些甜食,心情都要開心些。”
白鎮堂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不免好奇問道:“誰教你的”
“羽兒。”
李氏垂下頭來,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悲傷。
那十六年,她和白羽相依爲命,從未想過有一朝會白髮人送黑髮人,更沒有想過,她辛辛苦苦拉扯大的羽兒會屍骨無存,這些年,她的心,漸漸寒冷,她想若不是蕭澈每日都要讓她前去請安,只怕她也撐不下去了。
白鎮堂攪動着糖水,有一搭沒一搭地喫着,心情也安定了下來。
只有在李氏這兒,他才能夠找到安全感,才能夠安然入睡,不被夢魘纏繞。
可惜,黃粱一夢,終須醒。
翌日,便有噩耗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