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首輔家的長孫媳 >第193章 六月息生
    春歸果然也吃了一驚:“落榜?怎麼會?不是說有龔持政照顧着,取中進士應當十拿九穩麼?”

    “原本是這樣,不過誰讓老太爺到底對我憤憤不平懷恨在心呢?自己把我不願退讓且還窺破他們打算營私舞弊的事告訴了龔持政,說我用這件事要脅他,簡直就是大逆不道,老太爺以爲龔持政是我的座師,就此對我落下成見,雖說在科場應試上我領先朱青玉,今後沒有座師提攜,甚至遭受座師打壓,論起長遠到底還會輸給朱青玉一籌。”

    “結果老太爺搬起石頭砸腳了?”春歸大膽猜測。

    蘭庭笑了一笑:“龔持政既能答應營私舞弊,說明就不是什麼正直無私的人,他和老太爺只有同窗之誼,答應舞弊時指不定還考慮着老太爺畢竟是太師府姻親這層因素呢,老太爺在他面前搬弄這番是非,無疑是告訴龔持政,我非但不會關照外家,甚至還有爭執嫌隙。”一個是極有可能三元及第萬衆矚目,一個卻是才華普通前程未卜,當趙蘭庭學子和朱青玉學子往天秤兩端一站,可以想象龔持政這位座師的心靈會偏向哪側。

    於是龔持政徹底收斂了對朱青玉的提攜之心。

    “可那也不至於落榜吧?”春歸小心詢問,她並不樂見因爲龔持政的私心,讓蘭庭和外家的關係更加惡化,這不是說春歸還認爲蘭庭尚存和外家修好的可能,她只是在意蘭庭被龔持政這種人利用,憑白無故又招惹朱家人更深的忌恨,俗話說寧罪君子勿罪小人,和小人結怨太深可不是一件好事。

    “今日龔持政專程請我面談,不僅把老太爺的話一字不漏轉告我,還爲他自己辯解一番,說本沒答應老太爺營私舞弊,只是敷衍而已,誰知老太爺聽了卻生誤解,他倒是把老太爺說成了一廂情願。轉而又講,他如今實在信不過老太爺的德品,對朱青玉便自然就需避嫌,故而特意把朱青玉的時務策應分給其餘考官定決,又那位考官閱卷甚嚴,並不認可朱青玉的策應,認爲是老生常談大失新銳之氣,龔持政認可了這位考官的意見,於是批奪朱青玉落第,不過他又極爲委婉的告訴我,憑朱青玉的見論,即使取中會試金殿大試時也不能取中二甲,同進士出身不如再等三載再試。”

    春歸聽得瞠目結舌:“龔持政說他無心營私舞弊,又是怎麼知道哪篇試卷是朱青玉所答?”

    這還真是滿嘴的胡言亂語,話說好歹他是擔任着一榜會試的主考官,也算大儒飽學之士了,難道就沒學識“自相矛盾”這一典故?

    “他有申辯一下的必要,但自己也明白這無非是一過場,所以就顧不得自相矛盾這回事了,龔持政這人十分精乖,他不想因爲朱青玉擔當任何風險,也不肯把事做得太絕徹底得罪了朱家,他把朱青玉黜落,反而給了朱青玉一個三年後再下科場的機會,免得殿試時名落三甲,這個污點會讓朱家永遠無法清洗。”

    “我已經稟知了祖母,爲躲清淨,這幾日我會和你去別苑短住,這就是我在下場前的一晚,答應會帶你去的地方。”蘭庭其實也不想多說朱家的事,及時改了話題。

    春歸一邊面頰就莫名其妙又是一燙,像那日在琴館樓上,她的這邊面頰是被蘭庭埋了塊炭進去一樣,只需火引,立時發熱。

    ——

    別苑是在外城城郊,背靠着一處山崗而建,不遠處雖然也座落着一條小集市,但更多的還是田原林地,這一片既有寒舍茅屋,也有高樓廣廈,車往路間過,耳聞犬吠聲,依稀又覺着一片沉浮的淡香,悄悄掀開卷簾一望,原來是不知哪家的牆頭,探出一枝招搖的紅杏。

    “都說於室廬而言,居山水間爲上,村居次之,郊居又次之,這別苑就是位於城郊,從地段上來說,就是又次之的等第,不過卻比居住鬧市之中要強些罷了。”

    蘭庭見春歸在門前下了車,卻不急着進去,而是站在地上東張西望,頗有些貪婪的享受着院牆之外的自在,他便說了這麼一句話,也不急着進園,陪着春歸在這兒東張西望。

    “話雖如此,但也有名家言,吾輩縱然只能混跡廛市,要須門庭雅潔,室廬清靚,亭臺具曠士之懷,齋閣有幽人之致,只要不犯徒侈土木,尚丹堊,也就不同桎梏樊檻。”春歸深深呼吸幾口城郊帶着淡香的氣息,歡快地笑出了她的牙齒:“逕勿特意帶我來這裏,總不會因爲這裏是桎梏樊檻,想必就算地段上不及鳳翁鳳嫗的白首處,也有趣致之點。”

    說完話她終於才轉身,擡頭去看大門上懸着的牌匾。

    六月息生。

    “這裏名爲息生館。”蘭庭也擡頭去看大門上

    懸着的牌匾。

    “也是逕勿的筆書。”春歸認出字跡。

    “這處別館是祖父當年所置,但沒有干預過建設營造之事,也一早把息生館獨賜予我,我那時筆力不及如今,尚有稚嫩之處,沒想到輝輝竟能認出。”蘭庭心中頗愉悅。

    春歸從這話裏意識到另一驚喜:“這處別館獨屬於逕勿?”

    聽來似乎有財迷心竅的嫌疑,但蘭庭自然知道春歸驚喜的點在哪裏:“是的,別館裏的僕從都是自己人,在這裏輝輝可以樂享自在。”

    “但費嬤嬤卻跟着來了。”別館的女主人口吻頗懷怨念,對於趙大爺專門交待讓宋媽媽坐鎮斥鷃園費嬤嬤跟來別館的決定十分不滿。

    蘭庭眉目舒展的一笑:“費嬤嬤有不得不跟來的原因,不過輝輝也別太沮喪,明日她就會回去府院了。”

    這又是什麼名堂?春歸心裏一邊狐疑着一邊隨着蘭庭邁進了別館的街門。

    入內即見一座巨大的山石充當影壁,不是普通採鑿而壘的假山,竟像是天然生成的一座大崗,嚴嚴實實擋住了內裏的構造,山石上還有斜生的幾枝紅桃,豔豔瑟瑟的綻放,又有籐蘿攀附生長,似堅韌的生意卻柔和了峭石剛硬。這山壁兩側並不依規範邸院建有東、西屏門,分別建着烏青瓦頂的遊廊供人步入,遊廊兩側是高密的綠竹,讓視線無法直見院中構景。

    遊廊裏行進一段,豁然開朗時,方見庭院正在築起一座高臺,沿着白石梯階而上,氣息未曾稍定,驀然卻被眼前景觀驚豔。

    但又不是滿院的桃紅李白、奼紫嫣紅,而如置身林海碧濤之上,此景彷彿與別館背靠的山崗連爲一體,使人頓生彷彿已經遠離紅塵的悟覺,六月息生,扶搖而上,別館前院不依常制建有大堂,這高臺卻有點題的效用,景觀曠暢,構思精細。

    想來在此高臺設宴飲談,興致也當遠勝坐於廳堂。

    但今日卻沒有賓客滿坐,高臺上唯置一張桌几,兩方竹蓆。

    “咱們在此用餐稍息,再同輝輝去看起居之處。”蘭庭做了個“有請”的手示。

    只是午餐,未備美酒,只有幾道家常小菜,滋味卻甚鮮美,春歸經這“手示”後立即便覺腹中空空,就很贊成趙大爺這貼心的安排。

    只是高臺上還站着一位僕人,已過不惑的年紀,蘭庭介紹道他是別館的大管事,稱作鮑叔,鮑叔禮見完畢主母,蘭庭又問:“陶先生近日可在辛夷園?”

    “陶先生已經閉門日久,交待正在編撰造園之書,雖知大爺今日來,僕等也不敢打擾先生。”鮑叔恭敬應道。

    “是不該打擾先生。”蘭庭頷首。

    待鮑叔告退,春歸總算能夠大快朵頤,她一邊品嚐鮮美的菜餚,一邊聽蘭庭解釋道:“息生館正是陶先生造建,所以祖父特意酬以辛夷園供先生居住,先生的居院雖然歸屬息生館的宅積,但又另開一扇街門,可以互不打擾。陶先生亦是師從閔公,是尹君的師兄,不過先生志在造園而無仕途之念,充耳不聞朝堂事,他早有志願修撰一本《園冶》,將畢生所悟筆錄成集,而今終於是動筆了。”

    “那看來我是不能面見陶先生,向他表達敬仰之情了。”春歸纔不關心陶先生是否志在仕途,在她看來能夠把館院邸園造辦得這般風雅雄奇的人,比高官重臣更加值得敬仰。

    “日後總是有機會的。”蘭庭微笑。

    春歸忍不住問:“逕勿是否有志日後如鳳翁一般,擇一山谷再建室廬?”

    “輝輝如何知道?”

    “太師府裏逕勿爲居院命名爲斥鷃,自比燕雀,我猜是暗諷如今困於名利場,作爲難免有違背志願之處。又將城郊這處別館命名息生館,典出‘鵬之徏於南冥,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暗指既來此處,該當反思,警醒雖困於名利場中,但不忘鴻鵠之志,而大鵬展翅,需以六月風起,正如逕勿日後欲圖遠志,離不開時時自省。那麼寄情山水之間,遠離浮華俗世,才能不以名利爲重,未來豈不是還要一間山居抒表志向。”

    避世不能代表志向高邁,山居當然更不能體現志潔行方,但人在山水之間,更能不受鬧市紅塵所擾,有利於安靜身心摒除雜念,時常自勉自勵。斥鷃藉以六月息生,有朝一日方能鵬程萬里。

    蘭庭由衷說道:“輝輝乃庭真知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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