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七百二十六章 軟肋
    那把尖刀其實抵在左胸偏高處,接近鎖骨。

    離心臟尚有距,真扎進去少許也未見得會要命。阮雪音自己是醫者,太知輕重,這般感知到後心生異樣,便想對顧星朗搖頭示意甚至直接講,被信王另一隻手扼住了咽喉,頭不能動聲不能出。

    闊袖半掩利刃,瞧在所有人眼裏並無方寸之別。而信王此句關聯早先陳辭,意思已經非常明確:

    江山美人選其一,想留阮雪音的命,拿君位換。

    “四哥這是做什麼?”明知故問。

    “聽說國璽在長公主那裏,九弟你交出破雲符,先下一詔罪己,再下一詔傳位,不用很久。事畢,爲兄將弟妹還你,定然母子平安。”

    顧淳月盯緊了顧星朗。

    紀晚苓目光定在地面半晌,終沒忍住也擡頭看顧星朗。

    滿朝文武早先夜色裏回身,此刻有的是人沒站好,卻不及整理姿態,盡皆望向主君背影或側影。

    他安坐奔宵上沒動。

    時間似凝結又像是急速在流逝。

    顧淳月雙手絞得發痛,暗罵沈疾不在唐田不濟、今夜之後整個禁衛隊都該重責,然後惶然閉眼,爲接下來可能聽到的話心跳失序。

    “剛說過了,四哥高看了佩夫人也小瞧了朕。”終聽顧星朗開口,聲仍靜氣仍清,響在暗夜宮闕間尤顯得亮,“殺害皇妃與龍嗣,你活不了,你的妻兒,纔不過五歲的顧嘉聲,都活不了。取兩命而犧牲整個信王府,還得不到君位,四哥,你想好了。”

    顧淳月驀然睜眼。

    紀晚苓呆看奔宵上那人五味雜陳。

    競庭歌仍立鳴鑾殿東角落裏,聞聲挑眉。

    唯上官宴波瀾不驚,似有些無聊賴開始只動目光不動臉觀祁宮夜景。

    信王扼着阮雪音的左手半分不松,握利刃的右手卻微動,闊袖隨之一蕩,像是推了尖端入衣袍。

    離得遠且有高下視線差,顧星朗看似閒淡心神早已繃得發脹。他極目凝,確定阮雪音沒蹙眉、沒忍痛,刀尖該未觸肌膚。

    “你是不信我會殺她。”故作無謂,指望他因此放人。

    “四哥若要旁的,解除幽閉、晉爵增祿,甚至討要封地軍隊,朕都可以考慮。但你要君位。”顧星朗稍頓,面上惋惜心痛辨不明,又或者根本沒有,“朕給不了,更討厭受脅迫,因此失妻兒,也只能黃泉下賠罪了。”

    信王沉聲笑起來,“你我兄弟二十餘年,九弟,我還是瞭解你的。我不信。”

    他再次動了持刃那隻手,幅度比先前大,袖擺在夜風裏蕩兩蕩,顧星朗分明看見阮雪音蹙了眉。

    心到嗓子眼蹦不出只欲炸,抓繮繩那隻手緊得將顫,指甲陷進掌心,偏身形仍穩叫人瞧不出破綻。

    兵馬聲蕭蕭便在此刻自北涌動,如天際滾雷,足叫正安門內每個人聽清是禁軍拔營。

    “四哥你輸了。朕沒回來便罷,事已至此,他們不會倒戈。”

    都挾阮雪音在手了還要什麼禁軍!競庭歌雙手亦絞,不知顧星朗是裝傻還是真拿定了主意萬不得已時要君位不要妻兒——百年規則皆可破,唯龍椅不相讓——她心下冷笑,這便是君王深情!

    “此匕首不長,穿透臟腑足夠了;佩夫人纖細,”信王字字道,似丈量,“徹底刺進去,還能破出後背寸餘。”

    阮雪音確纖細,臨產的月份,除肚腹外無一處累贅。那隆起的裙袍便在這般對比下更顯,叫人想及已成形有模有樣的嬰孩,利刃下或在酣睡或正玩耍,觸目驚心。

    顧星朗終動奔宵。

    踢踏踢踏。

    信王隨之後退。

    一步兩步。

    “四哥即位後打算如何處置朕。幽閉?喂毒殘害?還是直接殺了?”

    信王已退至鳴鑾殿門檻前。“爲兄此刻就擒,九弟又打算如何處置信王府?我殺不殺佩夫人,都活不了。自你踏進霽都城門那刻我就已經死了。何不賭這最後一把。”

    “朕說了,你殺不殺佩夫人都得不到君位。”已至長階前,顧星朗下馬,開始拾級上。

    “既然殺不殺都一樣。”信王再次沉聲笑,“那麼九弟的妻兒給爲兄的妻兒陪葬,也算不錯。”

    阮雪音的眼便在這聲之後忽閉上,痛苦地,扭曲地,以至於顧星朗雙腿根本不受控制停在了第四級玉階。

    “四哥此刻放人,朕即下旨寬饒信王府,決不食言!”

    “謀逆坐實豈會得寬饒!九弟已經攢夠了罪證吧。這些爲兄都不要。”他一字一頓,“君位。”

    那湖色緞錦間是有血色如梅麼?

    暗夜燈火搖曳裏顧星朗心腦俱震,只不開口。

    競庭歌指甲亦陷入手掌肉,掐得要滲血,一心盼顧星朗就此下詔退位又怕他真發狠棄阮雪音於不顧。

    原來沒人真正瞭解顧星朗。

    湖色緞錦間卻已血色如梅。

    心口失血,不精醫理也知千鈞一髮,競庭歌再等不得,於暗角里驟然聲高:

    “蔚軍十五萬就在邊境!越境不過一瞬,長驅南下足打得祁北措手不及!霽都禁軍此刻被牽制圍皇宮根本不及援!”

    煙紫裙衫隨之疾步出,手中高舉一物,

    “此煙破空,蔚軍即動兵馬!一心要顧祁統青川的信王殿下,國將大亂,你殺她試試!”

    有人知道競庭歌被請進了宮。

    沒人知道今夜她隱在暗影裏觀戲於始終。

    顧星朗知道麼?還是無論知道否,他與自己一樣料得競庭歌還有後手,方纔應對,五分也是在逼她?鎖骨之下被劃出長口,是見血不傷根本之法,阮雪音腦中思緒繁,偏劇痛不饒人,勉強睜眼,咽喉被扼仰着臉,只能瞧見半幅黑天。又覺信王手中刃停在了那處,其聲旋即起,是辨不出情緒的連串大笑,彷彿愴然又似快意。

    “素聞詐取是先生慣用伎倆。”笑聲止,他轉向競庭歌。

    “剛說了,你可以試。”

    永夜般長寂。

    “那先生待要如何?”

    競庭歌出聲前已經取捨了。

    或該說根本沒及取捨只能身隨心動。

    得失利害早算過百遍,現身之瞬她自知棄前功,聽得此問還是暗罵三遍“天殺的”,高擎煙筒面無表情:

    “以人換物。你讓她去顧星朗身邊,這東西,我丟出來。”

    信王眯眼眺夜色中那張美極又明黯交錯的臉。

    須臾後緩移,一步一步,利刃還在阮雪音當胸,血跡以肉眼難辨之速緩慢擴散。

    “丟出來。”至玉階頂他說。

    “把人送下去。”競庭歌同近玉階頂與之平行。

    信王始下玉階。

    顧星朗仍站在往上數第四級,盯着阮雪音若隱若現的繡鞋只覺步步踏心口。

    “丟出來。”尚未交人,信王複道。

    “我說了,人到顧星朗那裏自會扔。”

    只隔兩級。

    競庭歌眼看着顧星朗伸手能觸阮雪音衣袂。

    偏不動不救人,直等到信王第三次開口:“丟出來,我鬆手。”

    開弓沒有回頭箭,軟肋同一,誰先賭不起誰敗北。競庭歌閉眼一瞬。

    巨大煙筒落長階。

    顧星朗一把拽了阮雪音拉進懷中,“張玄幾!”

    張玄幾人在羣臣間,匆忙奔出,自沒帶醫箱。顧淳月旋即高呼傳御醫,唐田方命禁衛速往太醫局,競庭歌站在玉階上面如死灰。

    “御醫就來。小雪。”

    近了方知他在抖,聲亦在抖。“未及命脈。他沒想殺我。”阮雪音本欲述判斷,發現痛感吞腦力,思緒已亂,只能揀要緊的先說,“但競庭歌確救了你孩兒一命,你要放她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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