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七百二十七章 閨中夜話
    唐田率禁衛自階頂急下制住了信王。

    長階前已有宮人臨時搭起大帳。

    阮雪音被顧星朗抱扶入內,躺好了,長話短說:

    “屯騎和射聲二營或有變,你很可能將回,我也是防着萬一才讓滌硯傳所謂御令命禁軍拔營。此事僭越,罪責在我。禁軍內部情形到底如何,晚些你可再摸排。”

    “我要謝你。”顧星朗柔聲回,握着她手不肯放。

    “紀平與紀相是同一天離的府,就在長公主入宮那夜的白日。前者今日方現身,此期間細節我完全不知,你須詳問長公主。”

    “好。”

    “早先信王策臣意,下頭諸卿反應,我大致看了,有小半朝臣對不上號,此刻也非覆盤時。但,緩一緩再處理會更好,只是建議。”

    “我有數。”

    “信王該是今晨隨擁王入的宮,然後一直藏身鳴鑾殿,所以擁王和禁衛副領唐田都在此局中。唐田露馬腳總共三次,後兩次你已親眼看到了。鳴鑾殿,不知何故,總覺得不止信王白日藏身這一項,清早在門邊,”她凝神,不得要領,終搖頭,“想不出,總之你待會兒行事,最好別進去。”

    方纔應對基於數層考量,卻終歸放她在險境,再多一步萬劫不復,偏這會兒不是傾訴時,顧星朗有些難於面對她蒼白臉色傷處鮮血。

    “知道了。”他悄擡手數回沒有落處,終於這一回至耳畔,捋了捋她因受挾持而微亂又因疼痛而汗溼的碎髮,“你安心在此,外頭任何響動,別再管。”

    宮人隔帳簾稟崔醫女與衆醫皆至。

    “療傷要緊。”他湊近些,確定她不抗拒,頰邊一吻,“等我。”

    箇中道理阮雪音明白九成,明白而並非全不介懷,只是此時此刻,無暇介懷。她看着他出門,後背上竟有血跡,乾透發黑,衣袍正中一道明顯的裂口。

    在韻水還是來回途中傷的?

    目測這般,至少傷了超過一日一夜,但他行動如常,看來只是皮外傷。她稍寬心,見得崔醫女已快步進來,雲璽也進來,闔眼休息由她們驗傷伺候。

    外間顧星朗在命羣臣散。

    無人對信王落井下石亦無人求情,倒隱約聽得誰提競庭歌,大意是此女蟄伏祁宮妄圖傳信興重兵攻祁,其罪當誅。

    也被顧星朗以似是而非之言暫打發了。

    然後他點擁王、紀平、上官宴、肖子懷留下。

    臣工們再次如魚羣退散,真正退散,阮雪音耳聞得腳步聲如悶雷漸遠,又與更遠處漸近的禁軍蹄聲遙相呼應。

    顧星朗沒去管留下那幾人。

    阮雪音閉着眼豎耳追他腳步,辨得愈加分明。

    該是去信王那裏了。

    崔醫女已處理好傷口,入帳後第二次爲她把脈,確認脈象穩定小殿下安然,又叨叨稟報囑咐了許多,仍不放心,說要出去與太醫令及衆御醫再議症狀並擬對策。

    阮雪音都由她,眼見人出大帳,輕吩咐雲璽:

    “去請競先生過來。”

    早先競庭歌要硬出折雪殿,雲璽是攔的,被對方以“朝局若生變佩夫人在前應對恐遇險、她去或能幫上忙”給說服了。卻到底不放心,競庭歌前腳出,她安排好了殿中事務命棠梨守好芳藹郡主,後腳便一路跟,是故今夜大戲,她亦全程看了。

    也便曉得競庭歌此時禍祁罪名加身,踟躕道:“夫人——”

    “君上答應本宮了。你放心去請,沒人敢攔。”

    競庭歌入大帳時臉色灰敗一如階上時,橫眉冷對,瞥一眼阮雪音襟前傷勢只有嘲弄。

    “惱得這樣,方纔便忍住,待顧星止了結了我,霽都大亂禁軍混戰,放出煙火,讓蔚騎南下突襲祁北,攻陷三五城郡不難。祁北守軍中兩萬因年初留駐祁西新區,現不足十萬,難敵蔚軍二十萬鐵騎,此戰,是穩贏之戰。蔚國版圖自此,南北互推進,始見夾圍大祁之勢。”

    競庭歌兀自席地坐,也不知在沒在聽,許久道:“話都讓你說完了,我沒話說。”

    外間深靜,顧星朗該是在長階上同信王說話,刻意壓了嗓,只有嗡聲,半個字不可聞。阮雪音看着競庭歌纖細身量那般坐在跟前,坐在這不是故鄉不是家的異國,坐在茫茫天地間,忽覺二十餘年光陰其實從未改變任何,她們還是各自孑然又遠遠相伴。

    “揹着六親不認的惡名,就該心狠到底。”

    “我沒心軟。你在鎖寧救過我一命,這是還你的。”

    拿傾注了不知多少心血的勝局和二十萬大軍還。阮雪音也再沒了話。

    外間雷動近在咫尺,是禁軍臨宮門。巨大的正安門幅濃夜裏展開,步伐與兵刃聲便浩蕩齊整響進來。

    “你不燃煙火,那頭便絕不會動?”

    競庭歌一嗤,“事已至此你還不放心。我底牌都給了,當着滿朝祁臣自陳謀劃,顧星朗剛在外頭會不排布?”

    立時傳令北境守軍備戰,再命祁北各地整軍待支援,命令抵達用不了三個時辰,除非蔚軍此刻就出動。

    “不會此刻就出動麼?”阮雪音輕聲。

    “他是個死腦筋。我說以煙火爲號,他就一定會等到煙火炸天。”

    竟然是慕容峋御駕親駐蔚南。

    “都以爲你是顧星朗的軟肋。”——結果是她競庭歌的。這話她說不出也不願承認,只當是一時衝動,擡眼瞧阮雪音,神色更冷,“結果祁君陛下沒有軟肋,已用方纔應對明明白白向祁臣們和天下人證明了——今日不會爲你讓君位,來日亦不會爲你讓國土、行不利大祁不利萬民之事,祁君陛下再偏寵、爲佩夫人空置後宮,也沒有被美色私情衝昏頭腦。他可真是從無遺漏啊,任何局面都能化危爲機,壞事變好事。”

    阮雪音張了張嘴,未及說,競庭歌再道:

    “是,他也據此保護了你。寵冠青川的阮雪音都不足叫祁君陛下受脅迫,你不是他的軟肋,以後試圖打你主意、拿你作籌碼的人便會大大減少,那般情勢還能思慮周全、遠見至此,實在叫人佩服,但你別忘了,”

    那冰涼目色發沉,如暴雪將傾,

    “無論他方纔多不忍心承受了多少緊張重壓,無論他事後怎樣餘悸對你愧疚,當時當刻,你是真可能會死的,而他比我更賭得起。”

    她說完這句停住了,然後疑惑浮面,“還是他們兄弟兩個商量好了?演這出就爲引我自解祁北之圍?”

    顧星朗是如何猜到慕容峋駐兵蔚南的?

    慕容峋又爲何答應各拿走白國四城就此撤兵?

    該確實以粉鳥通過信,三國契約成的昨日她便猜到了,所以後一問足夠解釋前一問。

    但信王謀反是千真萬確的。顧星朗後背有傷,分明九死一生回霽都,沒可能與信王合演戲。

    “信王也是盡人事吧,暗中博弈自女君回白國始,反覆進退,到今日,最後一搏。而終歸家國第一,你釜底抽薪,他黔驢技窮。”阮雪音幽聲。

    該作此解。所以顧星止和自己都功敗垂成。競庭歌自嘲一笑。

    外間復寂,應是禁軍入宮門列隊畢。阮雪音凝神聽,沒有其他異動,輕揚聲喚雲璽。

    上官宴被請到了大帳外。

    “他答應我放競庭歌回蒼梧。”隔着帳簾阮雪音低聲,“你送她往北境吧。”

    早先只是她說顧星朗聽,其實沒有“答應”。

    帳簾那頭兩瞬默。“未得君令,臣不敢妄爲。”

    “此刻出發,若有人攔,若他不允,我會出來。”

    上官宴再不反對。

    帳內燈火明黯,競庭歌也已站起,看一眼阮雪音肚腹,“很疼,我沒法像你陪我那樣陪你了,不過你是醫者,比我會生。阿巖拜託了。”這句牽深愁,她默了片刻復看進她眼睛,

    “早告訴你顧星朗不如阮仲。作爲國君,他或比阮仲高明不止一點;作爲男人,他也值得萬千景仰;但作爲夫君,”她想不出能怎麼說,

    “總之阮仲不會讓你受這種險,更不會拿你的命逼我。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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