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 第八百三十章 山河在手
    是個多雲天,日光時有無,阮仲過遊廊進得競庭歌的屋,眉微皺。

    飯食香氣過濃,放眼望,碗碟滿桌。

    坐在深處的競庭歌卻像沒怎麼喫,一夜之間彷彿瘦了一大圈,眼下烏青,望面前黑盤如入禪定。

    在封亭關就見過,阮仲知是山河盤,很快發現牆上還有一幅巨大輿圖。“找我做什麼?”

    “代宗陛下既出山,還將自己出山的消息廣佈,乾等着怎麼行?當然要共謀大局,排兵佈陣。”

    阮仲挑眉,“區區西南國土,以先生之能,一人排布夠了吧。我散消息出去,不過是給我崟國軍民,加些底氣。”

    競庭歌熬了通宵十分疲乏,知他不會真不幫忙,正想着要怎麼四兩撥千斤,阮墨兮衝進來:

    “先生妙算!不,該說山河盤神算!剛到的軍報,祁南邊境軍與白國軍隊起衝突,戰事已起!同時祁軍與叛軍邊界交戰,誤襲蔚軍,新區這頭蔚軍已動!就在昨天半夜祁北邊境生亂,據說是因這頭戰亂,當地祁人與常年在那邊經商的蔚人白日裏發生口角,乃至於動手,死了幾個蔚商,引發兩國交戰。”

    競庭歌昨夜見山河盤即有數,消息傳遞需要時間,這會兒聽聞,無驚無喜。

    “你這副模樣,真像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惡棍。”競庭歌冷眼瞧她一臉喜色,“哪來的神算,不都是你們妙算。”

    阮墨兮不以爲忤,“先生謙虛了!蔚軍,應該說君上那頭一應默契配合,不都是先生的交代?”

    箭已上弦只能發罷了。此局段惜潤領白國下場,看樣子要新仇舊恨不死不休。顧星朗無端受挑釁,壞了兩年治理來的新區基業還牽連了無辜者性命,瞧架勢,已經打定主意要大肆回擊,甚至乾脆攻伐。

    已是處處生戰火,她競庭歌再有心將亂局止於局中、不牽連百姓,也是不能夠了。

    誰能想到,祁國景弘十年,蔚國崇和六年,白國新鳳三年,竟成爲了第二個,正光十三年。

    那回合死傷慘重,卻無成果,四國依然林立,各花了好幾十年恢復。

    這回合又是分是合呢?

    阮仲明白了競庭歌叫他來的意思,擡眼望牆上偌大的青川輿圖。

    “消息傳遞,需要時間。”便聽競庭歌不鹹不淡又說了句。

    “先生放心!家母提醒過,本宮已備了最快的馬、最強的斥候隊伍,分成數路,供先生驅使!”

    再快也快不過她的鳥。競庭歌閉眼一瞬。又忖這夏杳嫋實在可疑,竟似對山河盤相當瞭解。

    “你出去吧。我與代宗陛下要合計一遍。把你手裏的軍報留下,外間戰況,上面該都有記錄?”

    阮墨兮依言,興高采烈出門又讓婢子們備各色熱茶,隨時進去換。

    “你是想借山河盤確定祁國各處兵馬的方位、行進路線,然後傳遞消息給崟蔚將領,以之爲憑展開攻勢?”

    這可真如,開了天眼。阮仲講出來已覺不可思議,神器竟是這麼用的。民間傳得此雙盤如握天下,他從前並不當真。

    “一些線條而已,沒有你們以爲那麼神。”昨晚競庭歌已對阮墨兮解釋過,又花一夜時間確定哪些移動痕跡分別是哪國兵,懶得多說,“全賴我的判斷是否準確,稍有差池,白費功夫,說不定還會枉送自家軍兵性命。”

    阮仲沉聲:“需要我做什麼?”

    “昔日你起兵之前,蟄伏籌謀那幾年,不是頻繁出入各國?許多地方,我沒親身去過,難免影響判斷決策,你得提點我。作戰策略方面,有任何建議,隨時明言。”

    春已晚,夏在途。硝煙處處,若真有天眼自雲端俯瞰,便可見整片大陸南北西東,人與馬在山川間平原上,如河奔流。

    以及血流。

    以及如星墜落的兵甲碎片、肢體殘骸。

    這是戰爭,非親見親歷不知其殘忍暴虐。那些輕易將殺伐之詞掛在嘴邊的隔岸觀火者,大概從不覺得自己冷漠無知,還自詡是,果敢大勇。

    不見不惜一命者,也會不見不惜天下生靈。所以戰爭,本該是最後的、萬不得已之選。阮雪音站在五月的舊宮花園,痛心於顧星朗努力經年,終陷泥沼;分明春夏,花香風暖,她只覺寒涼。

    “孃親。”朝朝捱過來,伸手揉她眉心,是見過孃親揉爹爹眉心,有樣學樣。

    “殿下不高興。”阿巖亦捱過來,小手捏一支晚櫻放進她懷裏,“殿下看看花,就高興了。”

    阮雪音擠出一個笑,極盡溫柔地,將兩個孩子攏入懷中。“看見你們就高興了。”又對阿巖:

    “阿巖以後不要叫我殿下了,嗯就叫姨母,好不好?”

    阿巖眨一雙挑着鳳尾的杏眼。年歲漸長,她越發像起慕容峋,唯這雙眼,朝着競庭歌的眼形直直長去,彷如拓印。

    “歌姨是我的師妹,你管她都叫姨,管我卻叫殿下,豈不生分?我要喫醋的,已經喫醋了。”她又說。

    還差兩個月才滿兩週歲的孩子並不懂喫醋,卻能意會,咯咯笑,點頭喚“姨母”。阮雪音貼貼她的小臉,便聽孩子遲疑着問:

    “歌姨呢?”

    競庭歌突然消失,阿巖很失落了幾日。卻隻字不提,只每日晨間、午後、傍晚、睡前,悄悄朝大門口望。

    她在等她。

    又因目睹了那日阮雪音領護衛舉閣舉宮地搜人,覺得不該問,忍着,直到此刻。

    不到兩歲,如此早慧。阮雪音只覺心疼,又貼貼她臉,“歌姨有事。但說了會回來看你,很快。”

    一歲多的朝朝就更不明事,卻喜歡孃親帶着自己、歌姨帶着姐姐的四人生活場景,也像聽懂了似的,笑起來,安慰般去拉阿巖的手。

    兩姐妹相視甜笑。

    軍報晚間至,無一條是捷。

    “很激烈,也很慘烈。”呈報的兵士心緒起伏得厲害,壓着聲。

    阮雪音試圖尋找原因,奈何軍報歷來從簡,只述結果,沒有經過。“北境兵力最盛,與蔚南騎兵可謂勢均力敵,是策略出了問題?”

    她不確定這兵士瞭解多少,答不答得上,也不過試試問。

    兵士搖頭,“大祁五邊,防禦工事衆多,又有君上提早傳令,其實準備充分。卻不知爲何,總會被對方知曉排布,每每包抄、或走隘口小道,頻遭突襲。好幾位守將疑有內鬼,已經開始排查,一時無果,便有些動搖軍心,又怕繼續各種出奇的策略還會着對方的道,乾脆放棄,只正面相抗。”

    放棄所有策略硬戰,不慘烈纔怪。

    山河盤。阮雪音心中驚雷,分明意料之中,仍是強震,那丫頭鑽營此道近二十年,一朝踐行,果真出神入化了麼?

    她該是被阮墨兮接去了棉州,棉州處蔚西新區東部,光論位置,離北境戰場最近,要快速傳遞消息,確實不難,若動用粉鳥,就更加神速。

    將新區首府定在棉州,當初也是競庭歌的提議。

    真是早有籌謀。

    然整個北境戰場無數,雙方大營都不止一處,要傳信須分好幾路兵馬,僅憑粉鳥怎傳得過來?

    黃昏時分,受命前來的溫執入舊宮。他負了傷,來之前一直鎮守寧安,兼保護溫斐與紀桓。

    “遵懿旨,伯父和紀相,紀老,仍留寧安,由華斌大人照拂。”他遲疑片刻,“皇后確定麼,君上”

    顧星朗和阮雪音終於有了一次通信,前日,也是此期間兩人唯一通信。

    “留二老在寧安,就是君上意思。”阮雪音實言相告。

    “如今外頭盛傳君上去了西境,似乎還出了邊界,往,往大陸更西去了。殿下恕臣直諫,戰事如此,君上這般行動,不利軍中穩定、社稷穩固啊!”

    阮雪音哦了聲,“盛傳,是已經傳得無人不知的意思?”

    溫執一怔,“是吧。殿下”

    “請大人過來,是有一道旨,算軍令吧,須馬上去辦。”

    溫執正色。

    “祁北的戰況,想來你有聽聞。”

    “臣願前往”

    阮雪音搖頭,“你帶你的人馬,去祁、蔚、蔚西新區三地交界處,攔截一些人。這些人會往返於蔚西新區和蔚國南境線,應該不難辨認。”

    “是,斥候?”

    “是,卻不一定作斥候裝扮。他們不會參戰,只會全速趕路。攔截到,將信件搜出來,或者,”終陷戰局,誰還能手不沾血呢,她自嘲一笑,

    “直接殺了。”

    送走溫執,她坐在廊下半晌未動。曜星幛在身前沉沉流淌,繁星墜落,亂勢當道,根本瞧不出前路勝負。

    山河盤的道理她大致曉得,前年因東西在祁宮,還和顧星朗一起研究過用於排兵佈陣,其實風險很大,因草木山川之動搖,受太多緣故影響。

    早先送信的小隊斥候還候大門外,入夜時分,阮雪音將人都喚進來:

    “這樣打下去,北境就要失守了。向各邊將領,傳本宮懿旨:以靜制動,尋求伏擊之法。埋伏處最好選擇城樓、暗堡等人造工事,散開部署,不要大規模行軍。如有可能,派出數路小隊誘敵,隨便跑,造出聲勢,打亂對方的以爲只是這種法子,誘敵者會面臨極大危險,對騎術要求也高,慎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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