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 第八百四十七章 衆口鑠黃金
    天色已由濃青轉淡,曦光漫宮闕,又是個晴日。

    若不去想城外可能的腥風血雨,這樣的早晨,過去的顧淳風會擁被酣睡,後來的顧淳風會起來舞劍,唯獨不似此刻,滿心蒼涼,獨出宮門。

    她遙遙行去,發現正安門下站着兩個人。

    一男一女,身形都頗熟悉。

    再近些,方看清是滌硯和棠梨。明明春末,兩人卻兜手袖中,彷彿正臨寒冬,見淳風過來,方展開手拜下。

    顧淳風想問又害怕問,竟有些無所適從,三人站在宮門內沉默一瞬。

    “外頭如何?”

    “回殿下,子夜戰事稍歇,亂軍圍而不動。期間郭培大人並幾名臣工——應該就是殿下昨夜提及,與被挾持的幾名督軍是叔伯兄弟者,前往城門上二度交涉。”

    “油鹽不進?”

    滌硯搖頭,“督軍們被挾持,本無定奪之權。是亂軍中有人說,滿朝文武唯紀門是瞻,來交涉者恐怕全是紀平大人的說客,國都分明,已被亂臣賊子控制。”

    “荒唐!”

    “偏先期坐鎮的大將軍始終未露面,而紀氏與柴氏,一文一武,都乃本國樑柱,如今只紀平大人領朝綱,”意思已很明顯,滌硯沒再說下去。

    昨晚如此,那麼今晨紀平攜百官現身,哪怕長姐在場——同樣的沒有說服力。可值此國難時,絕不能再兵戈相向下去啊!

    顧淳風思及與小漠所定對策,邁步往外去。

    “讓棠梨陪您去。”滌硯快步跟。

    棠梨應聲上前。

    顧淳風想說不用,見他二人眼神殷殷,一個九哥親隨,一個嫂嫂大婢,明白是要代主盡情盡責。

    遂頷首默許,又對滌硯:

    “請大人幫忙看着紀齊將軍,別讓他出來。您若還有其他差事要辦,守不了,便將門窗都鎖死,多留些禁衛。”

    天未亮大部隊出宮門,滌硯和棠梨便等在此處,其實遠遠看見了她行經偏閣,被小紀將軍拉進屋。

    直到天光大亮方出來,時間不可謂不長。

    但局面至此,許多事無暇亦無須被在意。

    宮門外城道上,禁軍已不如昨夜多。是都集結去了覆盎門還是改了策略,淳風沒空再打探。

    她身上是公主華服,手中卻提着刀,步步沉實,千鈞氣勢,以至於沿途兵士們看在眼裏,竟沒人上前攔。

    那是紀齊的刀。也在牀頭,她看見了,順手抄來。

    棠梨就這樣跟着她走向覆盎門。

    被前面烏泱泱兵士陣型徹底擋住去路。

    “大祁十公主顧淳風,有話要問城外勇士!”

    所有人都轉頭,城門上攢動的百官人頭亦回而俯瞰。

    她那身明麗宮裙在一色的銀甲隊列後面,實在很醒目。

    顧淳月亦在城門上,自該她做主。所有人都以爲十殿下會被勒令回宮,卻聽長公主道:

    “上來吧。”

    顧淳風穿過千軍萬馬和攢動的百官人頭,走至城樓上正中央,赫然發現城外除了亂軍,還有寧王顧星延。

    “老七自己提的,出城門面談,以示誠意。”淳月在旁輕聲,“你有什麼話,問吧。”

    她昨晚見識了顧淳風鳴鑾殿內“對付”臣工,又知她在小漠那裏守了一夜——無論顧星朗還是阮雪音,去國期間最信任的絕對是這個幼弟,那麼一整夜了,或許新對策已至。

    淳風望向茫茫亂軍中那輛靠前卻有些隱蔽的馬車。

    “敢問勇士,車內何人?”

    底下幾個似兵似匪者相覷一眼。“乃軍中輜重!”

    “輜重車輛作先鋒使,還是這麼小的一輛。”顧淳風不擅打機鋒,只會直指要害,“本殿不信。必是要緊之人,或正是指使你們作亂的元兇!”

    城內外皆因此句生譁,城外原就軍心不穩、又經了小半夜戰事頗多死傷的地方官兵們,更翹首往隊伍頭裏瞧。

    “有人故意散播關於皇室、朝中重臣的謠言,致使國都被圍、干擾邊境戰事,”顧淳風乘勝追擊,“那人此刻就在車內,孰真孰假,諸位一探便知!”

    城外真正騷動起來。

    有離那馬車較遠的兵士真往前推搡要一探究竟,被距離更近者阻擋。然後越來越多人朝馬車涌動,不動如山者漸漸擋不住,眼瞧那車在人潮中輕輕搖晃起來。

    顧淳風盯死了車門。

    惹城樓上所有人緊盯車門。

    忽聽嘩啦一聲。

    窄門驟開,邁出一雙半舊麻鞋,然後粗布裙裾,發白的袖口,最後是一張,有些長、兩頰凹陷、眼瞳卻炯炯的女子的臉。

    “檀縈?!”顧淳月萬般不料,轉向淳風。

    顧淳風心頭大石落,高聲道:

    “諸位可知這婦人是誰?叛王顧星止的正妻,從前穎城、如今梅周檀家的嫡女,被流放邊境的信王妃!君上寬仁留她們母子性命,令其在北境種田織布,也算不虧待,如今國家正臨大敵,此人卻無旨私逃,混於亂軍之中,而亂局正起於梅周——究竟誰在謀逆,妨害社稷,還不清楚麼!”

    人聲譁然在這擲地有聲間再歸深靜,卻見檀縈不疾不徐,回頭伸手,一隻小手覆上來,正是顧嘉聲。

    母子二人下車,周遭兵士皆唬着臉讓。一頭目眼見他們走近,翻身下馬,將二人扶上自己的馬。

    檀縈坐定,身前攏着顧嘉聲,回望身後泱泱衆兵,又向城樓上:

    “我母子戴罪之身,得今上眷顧,感激涕零。也正因感念君恩,方有此刻,憑微薄之力,爲君上守住社稷!”

    “荒謬!”顧淳月厲聲,“君上征戰在外,國家正臨危難,你陰謀造亂帶兵圍攻國都,還敢說是爲社稷!”

    “罪婦若不來,長公主與紀平大人之子就會是儲君!顧祁社稷,纔將萬劫不復!”

    “檀縈!”

    顧淳月實沒想到她會當着所有人的面將陰謀之詞說得頭頭是道,急怒攻心,大喝:

    “放箭!誅了這賊婦!”

    城樓上禁軍本就待命,幾十道寒光瞬間橫亙青天下,引得城外寒光亦起,一時劍拔弩張。

    “長公主心虛了!要殺人滅口!”

    “放箭!”

    弓弦繃緊之聲彙集,一衆文官除了紀平皆有些要蹲之勢。

    “長姐!”淳風低聲,“萬不得已勿再動兵戈,否則真要亂了!”

    “就算長公主問心無愧,”卻聽檀縈馬上高聲,“可對自家夫君有十足信心?紀桓已被君上軟禁,紀氏不臣只差一場實據!長公主此刻殺我,遣散地方軍,就不怕國都內生變,你無兵可用、無力回擊?!”

    此爲真正誅心之言,誅的便是顧淳月多年心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兩難。

    淳風也覺氣血涌,心疼淳月更氣憤於檀縈對曾經的家人、夫族狠辣至此,不留半分情面。

    她險些脫口而出便算沒有地方軍,國都內一樣有九萬忠君之士供差遣,輪不到、也用不上你檀縈假惺惺。

    話已到了嘴邊。

    猛意識到此言出便是自交底牌,給紀平,給所有可疑之人。

    她梗在當場,被誅了心的淳月亦片刻失神。

    但聽檀縈又向城門下寧王:“七弟一樣兩頭不放心吧。雙方各執一詞,不若開城門共守國都,若城內始終安寧,城外兵士們絕不擅動,他們隨罪婦千里而來,也不過爲護社稷!”

    這般說,一臉拳拳回望身後兵衆,又向城樓上,

    “孰忠孰奸,外戰結束,自見分曉。期間若生變,長公主或十公主若需要,這些,就是你們的勤王之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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