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故夢(三)
    老師來的時候,就站在那棵梨樹下。她旁邊還站了個女孩,跟自己身量差不多,雪一樣白,那臉頰白中帶着些透明感,像一塊玉,還是她從沒見過的,那種通身剔透的名貴的玉。

    因爲沒見過,所以是想象的。她只見過宋氏手腕上那個一看就劣質的白玉鐲子,與其說是玉鐲,不如說是石頭環。總之看着就廉價,她很瞧不上。

    老師走到她面前蹲下,伸手摸摸她的頭,柔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有些赧然,因爲老師和那個女孩都穿得很乾淨,她們的臉、手也都很乾淨。她低頭看一眼,還好,她適才站在凳子上晾被單,手是乾淨的;又下意識摸一把臉,趕緊盯了手掌看,不黑。

    於是怯生生道:“大娘叫我丫頭。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一個名字。”

    老師笑了。此後十年間她才知道,老師很少笑,這是值得銘刻此生的畫面。

    她笑着,轉頭看向身後依然站在梨樹下的女孩:“雪,你說她叫什麼名字好呢?”

    那女孩有些怔,或者說懵,似乎不明白這個問題老師爲什麼問她。想了想道:

    “老師讓我爲她起名嗎?”

    那聲音清泠泠的,像山澗流水,又比水聲空曠,不知是記憶出錯還是自己判斷出錯,她覺得阮雪音的聲音此後十年都沒有變過,直至五年前她下山,還是這樣。怎麼會有人長大後和時候聲音一樣呢?除卻女孩那份稚氣,單論音色,分明就沒有改變啊。

    老師在看梨樹下的女孩,她看不見老師的臉,但她看見她點了點頭。

    那白玉一樣的女孩子神情依舊平靜,歪着腦袋想一瞬:“我們進來的時候,她正在庭間一邊曬被單一邊唱歌,就叫庭歌,可以嗎?”

    老師於是轉過身,看着她問:“可以嗎?”

    她其實不太喜歡這個名字,因爲不喜歡它的靈感來源。庭間唱歌,庭間曬着被單唱着歌,畫面並不美,甚至有些俗。

    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難道也是這般俗不可耐的生活場面?勞作場面?

    但她不能說不可以。她莫名覺得這是變數來臨的一天,眼前這個人和那女孩出現在門口時,她似乎聽到了一聲清越至極的鳥鳴,比初春時節喜鵲的歌聲還要動聽,就像一道命運之符。

    後來她知道,那就是粉羽流金鳥的叫聲,不是錯覺。而起名,本身就是一項非常強烈的預示,只有撫養人、監護人才會給孩或動物起名字。

    所以她重重點頭,接受了這兩個字:庭歌。

    “你那時候說我的名字好聽,我並不相信。你說真的?”

    記憶中斷,思緒拉回來,她轉臉看向慕容峋。

    慕容峋也轉頭看她,表情很認真:“你問一萬遍,我的回答還是好聽。哪怕你如今對我說了它的來歷,我依然覺得好聽。”

    競庭歌不確定他這話是否有深意,又怕有坑,只好乾咳一聲道:“你不中肯,這個問題不同你討論也罷。”

    慕容峋不置可否:“所以你的名字,竟然是阮雪音取的?”

    競庭歌長嘆:“很可笑吧?一個與我同齡的五歲姑娘,竟然給我起名,我還用到了現在。甚至以後名留青史,寫下的都會是這三個字。你說她是不是佔了我好大一個便宜?”

    慕容峋失笑:“這也要計較?除了你們師徒三人,再加上我,誰知道你的名字是她取的?”

    競庭歌有些氣悶:“不好說。指不定哪天顧星朗也會知道。我會跟你說起她,她就不會跟他說起我?”

    聽到她拿那兩位比她和自己,他有些高興,畢竟人家是帝妃,旋即又生出些憂慮:

    “他們倆,關係好嗎?”

    “我怎麼知道?”

    “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競庭歌挑眉:“我應該知道嗎?”

    “你們不是師姐妹嗎?”

    “我們不聊這些。我跟她聊天的內容,和跟你聊的也差不多,性質雷同。只不過同她說話要容易些,她腦子比你好用。”

    慕容峋聞言微怔,繼而黑了臉:“你既如此嫌棄我,當初何必來蒼梧?”

    競庭歌見他真有些顏面掃地的意思,忙忙賠笑:“君上莫要妄自菲薄。你擅長的,我們都不行,便是顧星朗也不如你。”

    “不是我菲薄自己,是你菲薄我。我的本事能耐,我自己清楚。”

    氣氛又回到最初那三年:大局未定,爲奪嫡四王各出奇招,但那時候他們就是這樣說話,沒什麼顧慮,亦沒有避忌。

    不像如今。

    這都要怪他。競庭歌暗想。或者也要怪慕容嶙,那個煽風點火、狼子野心的傢伙。

    “你們這師姐妹做的,也真是世間罕有。二十三年來我所見過女子間的情誼,無論母女、師徒、姐妹、妯娌、閨中密友,只要關係夠近,沒有不討論心上人或閨閣之事的。你們倆是木頭嗎?冰塊?不食人間煙火到,連普通少女的情竇都沒有?”

    “我們不是普通少女。”她斂了纔出現不久的鬆快神色,“你見過哪個普通少女十五歲單槍匹馬遠赴異國加入皇室奪嫡戰的?至於我師姐,我雖不知她在祁宮情形如何,猜也猜得到,顧星朗多半是忌憚她的。卻不知——”

    她休止,不再繼續。

    “什麼?”

    “沒什麼。”

    “要不就別起頭,我最怕你欲言又止。”

    “都說了沒什麼。真正要緊的事,我自然會講。”

    慕容峋無奈,轉而問道:

    “那姓呢,你爲什麼姓競?因爲,競原郡?”

    她再次望向蒼茫夜色,星星很亮,但都不如這滿山璀璨燈火:“所以啊,是不是很草率?名字草率也罷了,姓也是信手拈來。老師說:我是在競原郡找到你的,你啊,就叫競庭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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