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一百八十六章 臨水照花意
    這邊廂紀齊站在大祁相國府西花園的廊橋之上,索性將前幾日半夜於蔚國邊境小鎮看到競庭歌的事告訴了顧淳月;那邊廂,話題裏的煙紫色美人正在蔚宮中靜水塢所處的宛空湖畔,餵魚。

    “去年春天送來時還都是小魚苗,一年半功夫,個個都這麼長了。”

    今日天陰,午後坐在全無樹蔭遮擋的湖畔也並不覺亮,更不覺曬。侍奉在側的是繡巒。

    競庭歌聽着這話,沒有任何喜悅心情,懶懶道“這鯉魚啊,第一年能長到五六寸,第二年九、十寸,以此類推,十年以上的能有四五十寸。”她看着那些張嘴擠作一團嗷嗷待哺的九紋龍錦鯉,揚手再撒一撮魚食,頗覺嫌棄,“每天這麼喫着,也不動腦子,自然長得快。”

    繡巒撲哧一笑“先生連魚也不放過打趣。這些小傢伙生而供觀賞、供食用,就是想動腦子,也不得要領。這不才有了,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之語。”

    競庭歌偏頭看她,也勾起脣角笑“你在這些事上倒一向通透靈光,比奉漪強許多。”

    繡巒不太好意思,赧然道“先生謬讚,也是這幾年跟着您耳濡目染,偶爾耍兩句嘴罷了。”

    “通透這種事講天分,學是學不來的。我不算通透之人,我自己知道。”她看着開闊無垠的宛空湖面,少了日光,那湛藍也變得幽暗深邃,在秋日偶爾扯起的疾風裏泛起不見波光的漣漪。

    “先生若都不算通透,這世上怕沒有通透的人了。”一壁說着,繡巒再次看向靜謐深湖中那些獨自熱鬧的魚,“聽說鯉魚壽命長,活個幾十年不是難事,有些甚至能過百歲。”

    “活得長又如何?像這般喫喫睡睡無所事事,每一天都過得如同一天,不如早死了好。”

    時間本身是沒有意義的。用最佳方式消耗它纔有意義。

    阮雪音總不同意這句話。她認爲時間本身就是意義。

    荒謬。競庭歌撇嘴,似是賭氣般向湖中又撒了一大把魚食,數十條九紋龍錦鯉像是有些飽了,爭搶之勢大不如前,姿態也得體了許多。

    “誰又惹你了?坐在這裏跟魚過不去。”

    這聲音再熟悉不過,競庭歌懶得回頭,想一瞬終是起了身行禮。

    果然只有霍啓跟着。

    於是再次散了架勢,踢着湖邊碎石無精打采道“怎麼這會兒來了?今日不午睡麼?”

    自從來了蒼梧,她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從前午間補眠的習慣早已不再。但慕容峋是國君,同古往今來任何一位國君無二,睡得晚起得早,照例是要午睡的。

    慕容峋並不答話,一個擡眼示意,繡巒和霍啓皆退至幾丈開外。又伸腳向那些被競庭歌踢來踢去的碎石,鞋尖一挑,其中一顆石子受力而起,開始在他腳背上起了又落。

    數個回合之後,彷彿是玩兒累了,他大力將那碎石踢入湖中,小小一顆,竟在湖心激起巨大漣漪,一圈一圈向湖岸擴散。

    “你如今小動作越發多,我如何睡得着。”

    他語氣與平日裏並無二致,總是渾然,總是敞亮,毫無弦外音的隨意。

    競庭歌秀眉微挑,揚了聲調問“這回又是誰告的狀?哪一樁?”

    慕容峋無語“總共幾樁?”

    “如果是最近幾天,只有一樁。”她冷眼瞧他表情,確定是有人奏本,嘲諷之意自眼底升起“我出宮那會兒丑時將過,大半夜的,倒還有人關注我的行蹤?難道他們日以繼夜在各大宮門口守株待兔?”

    慕容峋面露不豫,聲音更不豫“你既自知是一堆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就該小心些。夜半出宮,一個暗衛都不帶,萬一有人動手怎麼辦?”

    “他們敢。”她目光灼灼回身看他,那一臉坦然不知該被歸結爲自信還是桀驁,“誰敢動我一根汗毛,便是不要命了。咱們正愁找不到合適由頭將他們一鍋端了,此刻若有人打我的主意,倒是白白遞給你一個絕佳理由。謀害國師,其罪當誅。”

    慕容峋越加無語“我下旨了嗎?就國師。”

    競庭歌無謂擺手,“早晚的事。”復又蹙眉,“說起來,真要一鍋端了,補上來的人卻仍是不齊。今年恩科情形如何?可有堪用之才?”

    “你先別轉移話題。我且問你,大半夜出宮,所謂何事?所見何人?去的哪裏?”

    競庭歌對他這種強烈的知曉與控制慾早就見怪不怪,聽着這番連環擊問仍是蹙眉

    “他們既告狀,卻不知我去了哪裏?”

    慕容峋無語至極“他們如何跑得過颯露紫?”

    那倒是。競庭歌緊抿了脣,望着風止水停的幽深湖面半晌,突然道

    “我去見了一個人。”

    “少賣關子。”

    “阮仲。”

    自當年奪嫡戰始,競庭歌便頻繁遊走於蒼梧城內外一衆兵營府邸,因此對於她去哪裏、見誰、說什麼,他很少干涉,只在意安全這一項。但方纔這個名字,還是讓他覺得非常不適。

    “你爪子倒伸得遠。如今國內形勢,還不夠你折騰?”且三更半夜獨自去會一青年男子,還是別國王爺,成何體統?他看着那張難以被歸類的美麗臉龐,面色更黑。

    “已經摺騰不出來了。陸現這隻老狐狸,表面恭順,暗地裏從未與慕容嶙劃清過界線,偏兩年來硬是挑不出他半分錯處。擒賊擒王,搞不定他,只好直接解決慕容嶙。”

    這話他不是第一次聽她說。

    “怎麼解決?你還是想殺他?”想起夏末在肅王府佛堂裏慕容嶙那些話,他對競庭歌早年間的喜歡和追悔未下殺手的恨意——

    他有些頭疼。

    “你不殺他,是爲着對你母妃的承諾。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就不會死。咱們不動手,自然有人動手。”

    慕容峋心情複雜,湖邊賞景會美人順帶興師問罪的閒情少卻大半。半晌方道

    “你要借誰的手?”

    競庭歌嘴角一勾,那笑意如晚春清晨壓在海棠花上的薄霜,“我剛不是告訴你了嗎?”

    慕容峋一愣。

    阮仲?這是什麼局?

    “他爲何要幫我們殺人?”

    “我沒讓他殺。”

    “少賣關子。”

    競庭歌抿嘴再笑,那笑意明明幽深如此刻宛空湖,卻沒由來透出孩子氣,彷彿她接下來要說的只是一場兒戲。

    “他計劃逼宮。但在國內能爭取到的支持有限。我讓他盡力去爭民心和朝堂風向,兵力方面,我們可以幫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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