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597章 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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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麓州上官府宅內,如夫人肚腹日顯。

    裙襬再不能自然垂落,圓乎乎似被鍋蓋頂起。

    府中年長些的婆子說,怕是個女孩兒。

    上官宴早出晚歸,再晚總要去如夫人房中看看,十日裏有九日薄醉,且黑臉。

    “公子今兒個又觸黴頭了。”

    她仰躺貴妃榻上,腳那頭墊得高高,裙紗以隆起的肚腹爲起點四散開,繁盛如牡丹。

    那張臉也似牡丹,紅潤圓滿。

    紅潤圓滿的競庭歌。上官宴心下一句,酒氣如常在四肢血液間流竄,

    “做生意,初來乍到總要受些氣。麓州水深,我一向知道。”

    “這些妾身就不懂了。公子家財萬貫,自有趟水的法子。妾身只管坐享其福。”

    貴妃榻旁有圓幾,其上放着半盅燕窩,一把茶壺兩盞杯。

    素日裏都只一壺一杯,上官宴每晚來,拿起便喝。想來她終於受不了與他共用一杯了,新加的。

    他不動聲色至榻邊挨她坐下,依舊拿那盞內壁燒繪一枝紅梅的天青色瓷杯。

    “專爲公子準備了上好的黑釉盞。”婦人道。

    “我就喜歡這個。”連悶三杯,悶完方蹙眉,“一日比一日更甜。你可以這般食甜麼”

    “大夫說再過一兩個月才須注意,近來無妨。”她換嗓子已有些成習慣,蔚南鄉下口音也越發溜,“且這茶的甜全來自桂圓紅棗無花果,喝了有好處。”

    “於孩兒無礙便好。”

    他輕推她,示意讓些位置。不是第一回了,婦人面上不虞,往裏挪了挪。

    上官宴脫鞋上榻與她並躺。

    “輾轉青川十幾年,向來是豐缺相易,低價進高價出,突然只能屈一隅行事,反而不會辦了。”

    婦人動了動眉心。“公子這是什麼話。咱們家雖在麓州,依然可以外地買進豐貨再於本地居奇賣出,反之亦然;且此城近白國,兩國物資相異更是顯著,還不夠公子運籌致富”

    上官宴看了半瞬天花,轉臉向她,“你終於肯說話了。”

    婦人半瞬後也轉臉,不太舒服,乾脆託着肚子整個側身躺,盯着他目光炯炯,“除非有地頭蛇,暗中將整個麓州甚至整個祁南罩在手裏,要在這裏做買賣,必都得拜他的門階。四爺”

    信王排行第四。上官宴好一頓反應,輕嗤,“自己家中,不必謹慎至此。”

    “貴人名銜總不好掛在嘴邊。”

    臉對臉只隔寸許,細節顯於微,仍是辨不出半分假面。上官宴暗歎文綺手藝之強,年復一年,怕已經入了登峯造極之境。

    “終於有些知道你爲何二話不說跟過來。你真的很喜歡犯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值得火中取栗的事,都是大事。”婦人笑,有些嬌。

    “一直想問你哪來的信心,篤定我們都不會殺你。”酒氣裹着上官宴桃花般的臉,那眸中有春意,有狠戾,又似空茫,輕舟過了萬重山。

    “從沒有過這樣的信心。”

    “那就是,不怕死”

    “是吧。”

    “野心勃勃要功名的人不怕死”上官宴笑起來。

    阮仲說過類似的話,認爲她必然惜命。而亡崟之役裏她那般妄爲,知情者皆以爲她是憑着阮雪音而篤定阮仲不敢殺她,憑着一些人,篤定另一些人不敢殺她。

    “你信不信都好。有時候我只是在賭。拿贏面大的賭贏面小的,哪日運氣不好賭丟了命,也認。生死是運數,家中長輩說的。”

    上官宴凝眸盯進她眼睛,許久。“這樣的人,往往賭贏,要很多次纔會賭掉性命。”

    婦人笑得更粲,“忘了公子也是賭徒。那些賭坊仍在麼還是孝敬主上了”

    太近,穿過造作的濃香上官宴終於聞見諳熟氣味,春夜裏自肌膚深處隨體溫散出來。“梔子爲基,加茉莉、晚香玉、檀香木。”他深淺嗅,細細品,“辨不出來了。世間梔子香,無一與之同。”

    “還有小蒼蘭、樺木、廣藿香和香根草。”婦人失笑,“抹了這麼多濃香蓋,居然還能聞到。”

    老師調的梔子,文綺調的茉莉,沉於底,浮於表,就像某種諭示。

    “別再抹了,實在喫不消。原來的氣味非這麼近難辨別,而能這麼近辨出此香的人,除了我,都不在麓州。”

    婦人點頭,“還是喜歡梔子香。”

    “五月梔子開,到時候日日讓人給你插瓶送進來。”

    五月梔子開。她心裏重複這一句,忽想到靜水塢外連岸的垂絲海棠該正開。那樣明麗的粉,獨屬於春天的豔俗,也只有慕容峋這種傻瓜,從來只按他自己喜好送東西。

    “生意上的事,公子煩悶時多與妾身說吧。”好半晌她道,“幫不上忙,寬慰話總能講兩句。”稍頓,又輕聲只如耳語,

    “聽說北上觀賽去了”

    信王尚在途中,先後抵達霽都的是十一擁王和老七寧王。

    自都要面聖,飲酒相聚;又因信王未至沒設真正家宴,女眷們也便不出席,連續兩場喫喝都只兄弟幾人。

    恰顧星漠也在,倒很熱鬧。

    淳風跟着沈疾紀齊果然闖進了決賽,循例休整的兩日也沒閒着,硬拉二人集訓、帶她熟悉路線。

    決賽較量與前幾場其實雷同,差別在地方

    是以霽都城爲賽場。

    要看路線只能出宮巡城了。

    未免惹注意三人皆喬裝爲城防,順理成章馭馬騎行。四月春滿城,梧桐由青漸轉碧,桃花杏花三兩枝自院牆探頭,風過粉瓣飄,落在顧淳風深色的戎服深色的馬上,平添歡意。

    這人束髮穿戎服倒好看。紀齊順花瓣落處往人身上瞧。比穿宮裙好看,將那張白皙臉蛋格外襯得鮮妍,讓平平無奇顧淳風也有了傾城色。

    “不周山的桃花定比這裏的好看。”便聽顧淳風道。

    “不及。”再聽沈疾回。

    “不周山的春定也比這裏的鮮活。”顧淳風繼續道。

    “不及。”沈疾依舊回。

    冬天時還處處都及,槐府一夜山盟猶在耳,主意一變,全不對了。

    兩人都看着前路,目光不往來。紀齊甚覺彆扭,待三人並駕上了環城車道,一咳道:

    “山野城闕,各有各美。哥你什麼時候帶我們去不周山逛逛”

    “帶不了了。”顧淳風沒好氣,“人家要保家衛國爲君上搏命,婚都不想結了。哪有空去不周山”

    紀齊白她一眼,復向沈疾,“據說從崟從長樂郡出,沿雅水一路上溯翻三段山巒,再過一片平原,乃至不周山下。”

    沈疾望城道明肅,“山巒間還有谷地矮丘交錯,荒無人煙。那年我隨君上、黎叔還有你兄長他們下山,也才頭回知,竟這麼遠,無怪遺世獨立,始終沒被阮氏收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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