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這樣的天氣不該覺得冷,魏鸞先前也的確喝了些周諶開的藥,照理說這會兒身上正發熱,而她鬢邊也的確有汗珠,可聽了齊娘這樣一番話,她卻沒由來打了個冷顫。
她好像在那一瞬間明白了什麼,也釋然了什麼。
雖然從沒想過報仇二字,可她心裏卻一直惦記着,章氏的手上,或許是沾了她孃的血的。
而此時此刻,齊孃的話,令她幡然醒悟。
昔年的章善容又能做什麼?
誠然她可以把嚼舌頭的奴才趕出府,可人家離開魏家,就會把這些話永遠爛在肚子裏了嗎?
顯然是不會的。
齊娘說的那句堵不住人家的嘴,才最戳她心窩。
她自己就深受其害,喫過大虧,到頭來,遇上章氏的事,卻又把這樣簡單的道理拋之腦後了。
而章氏之所謂三番五次的陷害她,也並不是爲着娘當初與她有什麼舊怨
自然了,齊娘有些話沒說,她也大抵能猜到。
章氏那樣傲慢的性子,進了門,十有**確實衝撞過娘,而爹愛重發妻,大概也少不了訓斥章氏。
年輕時的章氏,應當是真心愛慕着爹的,心愛的男人爲了另一個女人,還是名份上壓了自己一頭的女人,轉過頭來訓斥自己,章氏怎麼會不恨呢?
再加上她日漸長大,橫豎對章氏也不敬,章氏便只當她聽信了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又何必對她客客氣氣?
反正對她再好,她也未必會領情。
“我懂了。”魏鸞略合了閤眼皮,先前生氣的滿腔怒意也漸次散去,“可即便她沒做過那樣的事,三番五次想害我,我今次所作所爲,也只是自保而已。”
齊娘眼中暗了暗,只是魏鸞低着頭沒瞧見罷了。
她嘴角動了動,大約有一肚子的話想要說,可等話到嘴邊,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委屈什麼,不甘什麼,她都明白。
起初魏鸞與她說這個法子時,她也不贊成,可既然如今都順着她了
齊娘自顧自的搖了搖頭:“姑娘不要想那麼多,原也是我想岔了隨口一說,說到底,姑娘今次做這個事,也不全是爲了針對夫人,老爺的生辰大肆鋪張,姑娘的擔心是有道理的,那套玉帶那東西,現如今還掛在前院的走廊上,連我見了,都覺得扎眼,更不要說給外頭的人瞧了去了。”
再說魏業那頭,自見了黎晏,將魏鸞之事與他娓娓道來後,便坐立不安。
他一面又擔心女兒的身子,一面又實在因爲黎晏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而惴惴不安。
黎晏對他還算客氣,但繃着的麪皮始終沒能鬆動下來。
周諶也在旁邊兒陪着,他沉默了大半天,才叫了周諶一聲:“脈是你請的,真的無藥可醫?”
周諶顯得誠惶誠恐,撩了長袍下襬跪在堂屋正中:“是,二姑娘的病古怪得很,脈象確實虛弱無力,但但也的確無從下藥。這受驚,最易醫治,卻也是最不易醫治的。臣如今也只能開了安神的方子先給二姑娘服下,只有請了人來仔細看一看了”
周諶鬢邊盜出冷汗來,叩首拜下去:“是臣無能。”
魏業覺得黎晏的一字一句,都像細密的針腳,全是紮在他心口上的。
在清樂院時,周諶說出那樣的話,他何嘗不是如黎晏一般所想呢?
周諶是在太醫院供職多年的人,又能得了太后另眼相看,他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可他沒辦法,他只能選擇信任周諶。
他的女兒現如今還昏昏沉沉沒能轉醒,哪怕只有一絲希望,他也要盡全力去試一試。
於是魏業抿了抿脣,終於開口叫殿下。
黎晏收了聲側目看過去,沒吱聲,示意他繼續說。
魏業深吸口氣:“起初我聽來也覺得荒唐,這人病了,有病就該看病,看病就該吃藥,周太醫說無從下藥,我嚇壞了,只當我的鸞兒無藥可救殿下,子不語怪力亂神,我自知不該爲此事來煩擾殿下,可如今連周太醫都這樣說,我實在是沒了別的辦法。”
他一面說,一面從官帽椅上挪起來,側身雙膝一併,便跪了下去:“天下得道高僧我不是請不來,可就怕我的鸞兒等不了,周太醫既說不妨來問一問殿下,我只好冒昧登門,來求殿下幫幫忙。”
黎晏眼皮突突的跳。
他不是受不起魏業的禮,這天底下,他受不起一拜的人,原也屈指可數,只是魏業畢竟是魏鸞的親生父親,這樣子跪在自己面前
黎晏下意識的把膝頭一偏,沒受他這一跪:“你先起來說話吧。”
他掩脣輕咳了一聲,轉頭去問趙隼:“弘珈大師如今還在京城嗎?”
趙隼點頭說是,而正起身的魏業,眉心一緊:“殿下說弘珈大師?”
黎晏對他的唐突並不感到不悅,沉聲恩了一回,就沒再理他:“你派個人帶着我的話回京去回皇兄,請大師五日之內,必得趕到齊州城中。”
趙隼卻面露難色:“殿下,要是陛下問起緣由,奴才怎麼回?”
“不用回,就說我請大師來的,但也沒告訴你們有什麼緣故,若問得多了,就去求太后。”黎晏一面說,一面衝他擺手,“這件事情耽擱不得,你現在就緊着去辦。”
趙隼自然是不敢再多問的,事關魏鸞的性命安危,他只怕問得多了,更惹惱了自家殿下。
於是他應了個是,端了個禮,便匆匆挪步出了門去不提。
“周諶,這五六日光景,我要阿鸞性命無虞,你總能做到吧?”
周諶抹了一把鬢邊冷汗:“臣一定竭盡全力,等着大師自京城而來。”
“殿下,弘珈大師他”魏業吞了口口水,“他不是早雲隱多年了嗎?”
黎晏翻了翻眼皮看過去:“他自去年起,就留在京城了。”